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五陵遊 | 上頁 下頁 |
| 八 |
|
|
|
這一下不但將芹官嚇得脊樑骨上發冷;連張先生也吃了一驚,不知他何以有此神情? 「你走吧!」曹頫轉臉揮手,「見老太太去。」 芹官如逢大赦,垂手答應一聲:「是!」慢慢地往後退,快到房門口才轉身踏出門檻,一溜煙似地往裏直奔。 「張兄,家門如此!你看如何是好?」曹頫說道,「我自父兄相繼下世,自知菲材,終無大用;一心寄望在此子身上,唯有把他教養成人,重振家聲,才能報答先父視我如出的深恩。不想此子是這等不成材!此刻已看出來,他的福澤有限。『十年磨劍,五陵結客』,把家敗完了,就該是飄不盡的涕淚了!」 原來是這樣一種想頭,張先生笑道:「我公也未免想得太遠了!世兄頭角崢嶸、健壯茁實,將來是必成大器的。至於喜愛麗詞豔句,那個肯讀書的少年不是如此?何足為病!」 正談到這裏,有個小廝走來,向曹頫輕聲說道:「回四老爺的話,安將軍派了人來,說有話要跟老爺當面回。」 「喔?」曹頫問道:「是甚麼人?」 「是安將軍的聽差。」 那還好。有時安將軍派人來談公事,派的是有職銜的武官,那就得看官階大小,穿公服,或者至少得加一件馬褂,才能接見;既是聽差,無須更衣了。 「讓他進來。」 帶進來的人,曹頫知道,是安將軍貼身的跟班桂升;等他行了禮,曹頫很客氣地說道:「管家少禮!安將軍有甚麼話,請說吧!」 「將軍剛才接到京裏一封信,提到平郡王的事;著我來請曹四爺到府裏當面談。」 一聽這話,曹頫驚疑不定;但也不便擺在臉上,當即答說:「好!請管家先回去上覆將軍,說我馬上就去。」接著便喊:「曹泰!」 「在!」頗得曹頫信任的老僕曹泰高聲答應著,從廊上走了進來。 「你帶著桂管家去,好好款待。」 所謂「好好款待」,便是拿最大的賞封,八兩銀子;曹頫為人忠厚謙和,最不喜擺官派,所以用這句話作為賞銀八兩的隱語。 一會兒「好好款待」完畢,曹泰回到鵲玉軒來伺候;曹頫正在換公服。這樣大熱天冠帶整齊地出門拜客,是一件苦事;加以心中嘀咕不安,所以愁眉苦臉地,顯得非常不自在。 「提轎!」他對曹泰說,「你別跟去了。」 「是!轎子已經預備了。」曹泰問說,「回頭老太太如果要問,怎麼說?」 曹頫想了一下答說:「先別跟老太太說去看安將軍;只說我去送一位進京的客人好了。」 ▼第二章 到得將軍府,請到花廳中坐;桂升說道:「將軍交代,請曹四老爺先換衣服吧!」 這是安將軍的禮遇;曹頫也知必然如此,道聲謝,喚小廝進來,打開衣包,換上白夏布長衫;玄色亮紗馬褂,科頭無帽。就這樣又已累出來一身汗;心裏恨不能芹官早早長大成人,接了他的這個世襲差使,好讓他飲酒吟詩,享幾天清福。 這時聽得一聲咳嗽,聽差打開竹簾;安將軍捧著個水煙袋,從腰門中出來,一見面便說:「曹四哥,穿馬褂幹甚麼?」 曹頫不及答說,先蹲身請了個安;等他站起來,桂升已伸手作勢,要幫他卸脫馬褂。 旗人的禮數,繁文褥節,頗費周旋;曹頫苦於拘束,卻不能不耐性忍受。等坐定下來,安將軍閒閒問道:「最近跟平郡王府有沒有信札往來?」 「還是上個月初,接到王府福晉給家母一封賀節的信,只是些敘家常的話。」 「喔!提到郡王府沒有?」 「說他近來頗為蕭閒。」曹頫問道:「是不是將軍這裏,得了平郡王甚麼消息?」 「剛接到一封信,事情還不知怎麼樣?你先看一看。」 安將軍請曹頫來,就為的要給他看這封信;信是內務府一個名叫豐昇的司官寫來的。他跟安將軍隸屬於鑲紅旗,而鑲紅旗從成軍以來,就歸平郡王統轄,稱為「旗主」;安將軍就因為他的「旗主」平郡王訥爾蘇是曹家的女婿,所以對曹頫另眼相看。兩家有甚麼關於平郡王的任何消息,向來亦都是互相通知的。 這一次的消息,非常突兀,亦非常可驚可憂!豐昇的信上說,皇帝最近召見平郡王訥爾蘇,垂詢幾近一個時辰之久;殿庭深邃,語不可聞;只看到平郡王出殿時,面無人色,汗水透到袍褂上。日來盛傳平郡王即將削爵;是否尚有其他嚴譴,不得而知。 看完這封信,曹頫亦是汗流浹背,方寸之間,惶惑無主;將信遞回安將軍時,竟無一句話說。 「這封信是二十天前寫的;可是半個月前的「宮門抄」都到了,並無平郡王削爵的上諭。」安將軍說:「看起來,事情已經過去了。」 「是!」曹頫不假思索地答說:「但願如此。」 「這個消息來得很怪。曹四哥,不知道你有甚麼看法?」 這是想探索平郡王訥爾蘇所以獲罪的原因;安將軍的想法是,他們是至親,而且常有書札往還,對平郡王的情形,一定比他瞭解得多。可是他失望了;曹頫所能想到的原因,是安將軍早就知道了的。 「只怕還是當初不肯將恂郡王在西邊的情形,詳細上奏的緣故。」 「那是早就過去的事了。」安將軍說:「當初,平郡王就是為此才調回京的。古人說是『不貳過』,總不至於舊事重提,又責備他吧?」 「那,那可就費猜疑了。」 安將軍點點頭,不作聲;「噗嚕嚕,噗嚕嚕」地抽了好一會水煙,突然抬頭問道:「平郡世子,常有信來吧?」 這是指平郡王的長子福彭,也就是曹老太太嫡親的外孫;「他只是給他母親代筆,寫信給家母的時候,附筆提一句問好的話。」曹頫答說:「從未單獨來過信。」 「那麼,福晉的家信中,可提到過世子跟四阿哥交好的話?」 「這是聽王府裏的來人這麼說;信上可從沒有提過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