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

  「會唱曲子的八哥,倒沒有聽說過。」訥爾蘇童心猶在,興味盎然地問:「得多少錢吶?」

  「五十兩銀子。」福靖答說:「少一個子兒都不行。」

  「好!讓老隋給你買。」訥爾蘇向窗外看了一下,低聲說道:「你明天帶著趙森給老隋送幾盒餑餑去,聽他說些甚麼?倘再問到你大哥,你說皇上常常召見。」

  「嗯。」福靖點點頭;忍不住問道:「我怎麼讓老隋給我買八哥呢?」

  「傻孩子,你急甚麼!」

  福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甚麼藥,只是照他的吩咐,轉告太監趙森;第二天備好八盒新樣的餑餑,一起到了隋家。

  到晚回家,福靖告訴父親,隋赫德十分高興,不住道謝;又說明天派他的第四個兒子富璋來請安。也談到他「大哥」,道是「聽說小王爺很得皇上寵愛;最近要派一個緊要差使」,問福靖有這回事沒有?

  「你怎麼答他的呢?」

  「我含含糊糊地說:這件事大概還早。」

  「還說了些甚麼?」

  「問起寶親王是不是常跟大哥在一起?我說一個月總要見幾次面。此外,就都是些閒白兒了。」

  「嗯、嗯,你玩兒你的去!叫趙森來。」

  趟森一進去,就有得談了。他是訥爾蘇的心腹,忠心耿耿,但卻頗為福彭所厭惡,因為他常替訥爾蘇出些有欠光明的主意,有損平郡王府的清譽。

  「隋家管事的是老四,聽他的口氣,老隋還不服老;問奴才『小王爺是不是聽老王爺的話?』奴才回他一句:『老爺子嘛!一家之主,不聽成嗎?』他聽了不響;好一會才說:『你看,如果求老王爺跟小王爺交代一句話,嫌不嫌冒昧?』奴才說:『只要交情夠了,就不嫌冒昧。』他說:『當然,當然,如果沒有孝心到老王爺那裏,也不能隨便就開口。』看樣子,明兒個隋家老四來給王爺請安,一定會有個意思。」

  「你可曾探過他的口氣,想我交代你大爺一句甚麼話?」

  「自然是大爺不愛聽的話。」

  「大爺」是指福彭;在府裏,下人對老少兩主人的稱呼未改。福彭最不愛聽的話,無非是讓他為難的事,諸如謀差缺、免刑罰之類。

  「其實,託不託由他;說不說由我。如果隋家老四開口,王爺只管敷衍著就是;等他來催,奴才自有話應付。」

  ***

  第二天一大早,隋赫德第四子富璋,帶著四件古玩,都是小擺設;和一包銀子來到平郡王府;由趙森帶領到書房,給訥爾蘇請了安,隨即呈上古玩,是答謝送餑餑的回禮。訥爾蘇淡淡地道了謝,由趙森接過來,放在書桌上。

  再送上那包銀子,訥爾蘇就不能不作態了,「這,這是怎麼說?」他說:「沒有這個規矩。」

  「家父讓我上稟王爺,只為福晉娘家財產,蒙皇上恩典,賞了家父,到底也得感謝福晉家的情。特為備了五百兩銀子,預備王爺、福晉賞人之用。」

  訥爾蘇不料他會搬出這個理由來,心想這倒省事了;便對福靖說道:「你替你娘道謝吧!」

  這可是個難題,福靖不知該怎麼措詞?富璋卻很見機,急忙說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請六阿哥收了銀子,稟報福晉;代為在福晉面前請安。」

  「喔,喔,好!」福靖接了銀子放在一邊。

  「你請坐!別客氣。」訥爾蘇等富璋在客座斜簽著身子坐下,便又問道:「你父親挺硬朗的吧?」

  「是!託王爺的福,一早一趟太極拳;臨睡一套八段錦,閒下來騎著馬就逛西山去了!」

  「你父親多大年紀了。」

  「今年七十二。」

  「好傢伙!七十二了,還是這麼好的精神,非活一百歲不可。」

  富璋急忙站了起來,「多謝王爺的金口。」他垂著手說:「就因為筋骨還挺好,自覺閒費了可惜;很想再替皇上效幾年犬馬之勞。」

  「很好哇!」訥爾蘇漫然應道:「受恩應該報恩。」

  「王爺明鑑,報恩有心,效力無門;全仗王爺跟小王爺栽培。」

  這說到節骨眼上了,訥爾蘇不能再裝糊塗,便即問道:「你父親有甚麼打算?」

  「第一步總得起復。」富璋請了個安:「總要求王爺成全。」

  「我可是無能為力。」訥爾蘇突然發起牢騷,「你說你父親『效力無門』;我可是有門也是枉然!像你父親一閒下來,騎著馬就往西山去了;這多逍遙自在啊!」

  富璋大感狼狽,沒有想到訥爾蘇會打出這麼一記太極拳!一時楞在那裏成了僵局。

  於是在廊上照料的趙森,及時進來解圍;「點心好了。」他說;同時向主人使了個眼色。

  訥爾蘇自能會意,「把點心開到這兒來好了。」他揮一揮手,向富璋說道:「你父親的事,我一定放在心上;不過,我老實跟你說,這得等機會。」

  他所說的「等機會」是等他能跟長子開口的機會;富璋卻誤會了,以為是平郡王福彭要等機會為他父親進言,當即恭恭敬敬地答說:「是!請王爺交代了小王爺,一定會有機會。」

  「這也難說——」一語未畢,訥爾蘇瞥見趙森又在使眼色,便將下面的話嚥了回去。

  ***

  「娘!你看看我這玩意。」

  興高采烈的福靖,提著一架鳥籠;籠子裏是原名鴝鵒,而為李後主改名的八哥,通身又黑又亮,像用一塊緞子包著;背上微顯綠色;蠟眼赤喙,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,凝視著太福晉,突然張嘴叫道:「請安,請安!」

 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;太福晉便問:「是那兒來的?」

  「買的。」福靖答說:「五十兩銀子。娘不貴吧?」

  「嗯,不貴。」

  太福晉的聲音是冷的;臉色也是冷的。福靖覺得好沒意思;他的兩個嫂子,福彭的妻子費莫氏;福秀的妻子納拉氏,也都不敢作聲,一時場面顯得很僵。

  於是大姨娘開口了——她生過兩個兒子,行二的福聰;行五的福崇,先後夭折。福崇因驚風不治時,福靖生下來才四個月;為了移情自慰,將福靖視如己出,提攜抱保,無微不至。因為如此,她對福靖可以用呵責的語氣。

  「你也是,五十兩銀子買這麼個黑古隆咚玩意;醜死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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