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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「不但說到,還得請你美言。」

  「老王爺言重了。」

  「我是實話,一定得請你敲敲邊鼓。」訥爾蘇又說:「甚麼時候聽你的回音?」

  「明天。」方觀承已有了主意,所以很爽快地回答。

  「好!一切拜託。」

  受了託的方觀承不敢怠慢,問知平郡王未曾出門,隨即求見;悄悄將訥爾蘇的話,據實轉告。

  「唉!」平郡王嘆口氣:「你看,怎麼辦?我能做這種事嗎?」

  「自然不能。不過,老王爺像是欠了人家很大一個情;若說有難處,老王爺一定不高興。」

  「是啊!這就是兩難之處。問亭,你有甚麼主意?」

  「我看只有釜底抽薪之一法。」

  「何謂釜底抽薪?」

  「老王爺那裏,不妨先哄一哄他,就說一定記在心上,不過得稍為緩一緩,看有甚麼機會;一面再找人跟隋赫德去說,不准再來嚕囌老王爺。他那裏不來追;老王爺也就不會來追王爺了。」

  平郡王想了一下,點點頭說:「只好用你道個法子。問亭,這件事就託你辦吧。」

  方觀承接受了這個任務,首先就去安撫訥爾蘇;但如何警告隋赫德,卻尚無主意。而就在這延緩的一段工夫中,隋赫德派他的兒子富璋送來三千三百兩銀子,名為相借,卻連借據都不曾要。

  這消息很快地傳到了方觀承耳中,不由得大生警惕;如果是幾百兩銀子,隋赫德還吃得起虧,三千多兩,不是小數,既然花了這筆錢,當然抱著極大的希望,直接催老王,便是間接催小王。自己設計的那套辦法,只為晚了一步,看來用不上了。

  於是,他為平郡王煩惱,也為自己煩惱;深怕訥爾蘇再會派趙森把他請去談這件事。誰知三天下來,毫無動靜;叫小彭到門上去打聽,隋赫德家有人來過沒有?

  「隋家不敢再派人來了!」小彭這樣來回覆。

  「為甚麼?」方觀承大感意外,而且也大為困惑。

  「咱們府裏派了兩個護衛到隋家,跟他家說:你們給老王爺送東西,還借銀子給老王爺,都教小王爺知道了。以後你這裏再使入來往,或借銀子給老王爺;倘教小王爺聽見了,馬上參奏,斷不輕饒。隋家那還敢派人來?」

  這正就是方觀承的所謂「釜底抽薪」的辦法,但要警告在先;已經收了人家一筆鉅款,卻用這樣的言語威脅,不就是詐欺嗎?

  於是,他急急問說:「護衛是誰派的?大爺嗎?」他的想法是,平郡王已經將這件事交辦了,就不該親自下令;徜或親自下令這麼辦,他就得進一步打聽,平郡王是否知道,他父親已收了隋家三千三百兩?

  那知小彭的回答,是他萬萬想不到的,「我聽說是趙森傳的話,說是大爺交代的。」小彭又說:「也有人說,是趙森玩的花樣,那兩個護衛,每人得了個大元寶,是老王爺賞下來的。」

  不言可知,是「也有人說」對了。平郡王何能派趙森傳達命令?當然是趙森一手安排,「假傳聖旨」;而這件事不折不扣地是仗勢欺人。長此以往,平郡王總有一天會受累。

  但這件事一時還不便揭破,否則父子之間,必起風波。走南到北,閱歷過千奇百怪的方觀承嘆口無聲的氣,在心中自語:禍福相倚的道理,真是顛撲不破的。

  ***

  在方觀承隨平郡王行走軍機處以後的半個月,寶親王終於通知平郡王,有工夫約見方觀承了。「約見的日子是明天散值以後,我會派人送你去。不過,有件事,我得先告訴你,寶親王因為你南來北往,對山川形勢很熟悉,大概要問問你這方面的情形。」

  方觀承在內廷行走雖不過十幾天的工夫,但已經發現,朝廷有許多忌諱,甚麼事能說;甚麼人能談,都得先打聽清楚;因而一面答應著,一面在思量,有些甚麼話是不能說的?

  「問亭,」平郡王又說:「你對天山南北路的情形熟不熟?」

  「不能算熟,不過倒是常聽人談起。」方觀承說:「這兩年西路用兵;我認識的將弁很多,來來去去,常有把杯縱談的機會,所以那裏的形勢險要,風土人情,也還略知一二。」

  「嗯,嗯。」平郡王沉吟了一會,徐露微笑,帶著點詭秘的神情:「如果你對西邊情形很熟悉,說不定能得一個軍功。」

  方觀承對他這話自然關心,「請王爺明示,」他說:「是不是有派我到西路軍營效力的意思?」

  「我沒有這意思。」

  那麼是誰有這意思呢?方觀承口雖不言,只用殷切的眼光望著平郡王,那就不能不讓他作個明白的解答了。

  「西路軍事很不利,可是皇上,」平郡王放低了聲音說:「皇上的威信所關,想撤兵又不甘心;一心盼望打個大勝仗,可以開始收束。鄂中堂經略軍務,有密奏到京,額駙策凌只能衝鋒陷陣,不能料理軍務;兩位大將軍,順承郡王虛有其表;查郎阿亦不如預期。如今岳鍾琪下在獄裏,前方少一個宿將,更覺得為難。皇上的意思,得有一個精明強幹的親貴,把順承郡王去換回來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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