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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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二爺常跟我說,他欠你的很多;聽說你的喜事,也很高興,總想盡點兒心。他讓我跟你說:如今有個絕好的機會,要解兩百萬銀子的餉銀到巴里坤,當然要派大批人馬護送;姊夫是鏢客,很宜於當這個差使,想派他做嚮導官。等這趟差使回來,敘了勞績,馬上就可以補實缺。這不是很好的事!」她又緊接著說:「除非你負氣,不肯領這份情。」 「你倒會使『金鐘罩』的功夫。」繡春笑著回答;臉色漸漸地轉為嚴肅了。 「你別儘自閃閃躲躲的!今天問不出你心裏的話來,我不睡覺,算是跟你泡定了。」 這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,不僅因為感情深厚;也是為她自己求個心安。誠如繡春所說的,她不久便會「雙喜」臨門;而且遲早會成為曹家的正主兒。到了那時候,如果看到繡春依舊飄泊無依——她不以為馮大瑞從了軍,一定會凱旋回京,風風光光地迎娶繡春;那時又何能安心享福?而且她深知曹震對繡春的舊情未減;倘或不將她安置在善地,可能古井重波。而目前唯一將她安置在善地的辦法是,讓她早早嫁了馮大瑞;再想法子能使馮大瑞不親鋒鏑,安安穩穩地做他的武官,與繡春廝守不離。 錦兒的這種心情,繡春多少體會得到;可是她確信馮大瑞走得越遠越安全;如果領了曹震的情,當了一趟解餉嚮導官的差使,派在糧臺辦事,依舊不能免禍。而且,那一來她的過去,也遲早會讓馮大瑞知道;任何一個有志氣的男子漢,都會覺得不是味道,夫婦的感情那裏還能好得起來? 這樣仔仔細細地想過來,她覺得對錦兒倒不難應付了。你是太熱心了,只顧自己一門心思在想,怎麼樣能幫我的忙;我當然感激。不過,繡春平心靜氣地說:「我自己的事,總只有我自己最清楚。這話是不是呢?」 「當然,當然。」錦兒欣慰地答說:「只要你這樣子肯跟我老老實實談,有甚麼難處,好好商量著辦!那才像自己人。」 「我幾時拿你當過外人?這也不必去說它了;我只問你,你可想到過,我跟你不同?」 「咱們倆不同的地方很多,你是指那一件?」 「咱們說的那一件事,就是指的那一件。你,如今二爺對你言聽計從,有甚麼話,簡直可以毫無顧忌;我可怎麼跟人家去說?」 「那還不容易?你告訴你二哥;請他去說好了。」 「這就壞事了!我二哥先就不願意管這件事。」 錦兒默然。王達臣因為繡春的關係,根本就不願意理曹震;他之不願意管這件事,應在意料之中。 「那末,託夏雲也一樣。」 「不一樣。」繡春答說:「夏雲作事,最有邱壑,不問過我二哥,她不會冒冒失失去跟人家談的。」 錦兒大為懊喪,「這就難了!」她不由得長長地嘆了口氣。 「原是難嘛!事非經過不知難。你別瞎費心思了!」 「我倒不服氣。」錦兒不肯死心:「總有法子好想。」 此時繡春的心情卻很閒豫了,「你慢慢兒去想吧!」說著,站起身來去看錦兒的繡花繃子;繡成的部分怕弄髒了,用半透明的皮紙蒙住;看得出是「劉海戲金錢」的花樣。 這自然是男嬰的繡褓;由此可以想見,錦兒是如何盼望生子。但旗下人家,生女又何嘗不好?繡春心想,這應該勸她幾句,免得萬一生個女兒,失望過甚。 「你也太認真了!」她說:「結果最好,開花也不壞。你看,太福晉不就是榜樣?」 錦兒正在想心事,一時無法領會她的話,細細想了想,方始明白,「包衣人家有幾個像太福晉那樣的?」錦兒答說:「挑了進去當宮女,一年見不了一兩回;那種日子我可受不了。」 「你怎麼能老往壞處去想。照你的話,包衣人家就不能生女兒了。天下那有這個道理?」 「我不跟你爭;我也沒有工夫跟你談這些道理。」 正說到這裏,丫頭來報開飯了。六個菜一個湯,還有好些小碟子,是宜於飲酒佐粥的醬菜醃臘之類;繡春怕喝了酒,言多必失,點滴不飲,喝了兩碗小米粥,吃了兩張餅,便即停箸。 飯罷喝茶聊家常,正談得起勁,忽然聽得外面有人聲;繡春眼尖,笑盈盈地說:「芹二爺來了。」 錦兒心中一動,將正要迎出去的繡春拉住;接著便高聲吩咐:「請芹二爺在二爺書房坐;看芹二爺吃了飯沒有?」 此時曹雪芹已上了上房臺階,聽得這話,高聲答道:「我跟馮鏢頭在廣和樓吃的飯。」 「那就先請在二爺的書房坐。我們就來。」接著滿臉興奮地說:「我不是說,總有法子好想;可不是!如今有法子了,我讓芹二爺跟姊夫去說。」 這是錦兒這天第二次稱馮大瑞為「姊夫」,繡春聽入耳中,別有一股滋味在心頭,一時便忘了答話,而錦兒卻以為她是同意了。 「你在這裏靜聽好音吧!」她說:「我先跟他把這件事說妥了;咱們再一塊兒聊天。」 「不,不!」繡春拉住她說:「再琢磨、琢磨,急甚麼?」 「不用琢磨了。我的主意沒有錯。」 自以為得計的錦兒,怎麼也想不到曹雪芹會兜頭澆了她一盆冷水。 「姊姊!」這是從她有孕以後,曹雪芹所改的稱呼,「你管不了這件事,最好不要管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我管不了?」錦兒大不服氣,「而且繡春的事,我又怎麼不管?你倒說個道理我聽聽。」 曹雪芹當然有他的道理。在廣和店小酌之時,他也曾提到類似的提議,可以在平郡王那裏替他走走門路。那知道馮大瑞的回答,就跟他此時回答錦兒的話差不多,而語氣要嚴重得多。 「請你千萬別管我的事!芹二爺,你不但管不了,而且管了會出絕大的麻煩。」 曹雪芹自然大吃一驚;「怎麼回事?」他問:「會出甚麼大麻煩。」 「芹二爺,請你別再問。我很懊悔,當時跟你談了那麼多。我此刻不但不能告訴你;而且一定要請你把這件事,把我這個人忘記掉。芹二爺承你不棄,看得起我;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把兄弟還親。我說的話,字字打心坎裏出來的;你是有學問的人,閒下來細細去想想我的話。」 這便是矛盾了,既要他忘了這件事,甚至忘掉他這個人,卻又叫他去細想他的話。那末,到底要不要把其人其事都丟開呢? 「芹二爺,我再說一句,如果有人跟你談我,你不必搭腔;就像根本不知道我這個人那樣。」 「那怎麼行。你是繡春姊——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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