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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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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強士傑答說:「你老是我爹的師叔,我們自然該叫師爺囉!」 馮大瑞這才明白,強永年已將他在漕幫中跟馮大瑞的關係,告訴他的兒子了。漕幫的規矩「准充不准賴」;雖然心中懷疑,強士傑行此大禮,或許不存好意,也就只有坦然受之了。 等拜墊取來,強家老大、老三雙雙跪倒;馮大瑞很敏捷地起身閃向一旁,表示謙虛;等他們磕完頭起身,還作了個揖,還以半禮。 「師爺,請這面來!沒有甚麼好東西請師爺,不過酒倒是真正的紹興花雕。」 進入用屏風隔開的東首,一張大方桌已擺滿了酒餚;卻只得兩個座位,馮大瑞上坐;強士傑側坐相陪;強士雄卻悄悄退了出去。 「怎麼?」馮大瑞問:「老三怎麼走了?」 「有幾句話稟告師爺,不必讓他知道。」 胞弟兄都要相瞞的話,可知關係重大;而且可以意料得到,必然談的是他要撥開的疑雲。 「師爺,」強士傑歉意地說:「酒雖好,可惜沒有人燙;只好喝冷的了。」 這是表明並無第三人在場;也不能有第三人在場。隔墻是否有耳,雖還存疑,但從表面上看,是打算著肺腑相見,自是善意,所以馮大瑞連連點頭:「喝冷的好,喝冷的好!」 「是!」強士傑斟滿了酒,起立相敬。 「你坐下來!不然罰酒。」 「是!師爺下不為例。」說完,還是站著乾了酒;等馮大瑞也乾了,方始坐下。 馮大瑞心想,照此光景來看,強士傑尊之為師爺,不僅是由於他父親的關係;而是他本人亦在「門檻」裏頭。既然如此,黃象的下落,不妨直接問他。 但話雖如此,必得先讓他自己「報家門」,承認身在幫中,然後他以前輩的資格,問到幫中的長老,強士傑才不敢閃避不答。 主意一定,隨即開口:「貴幫頭?」 一聽這話,強士傑立即又站了起來,口中回答:「濟右。」 「貴前人,尊姓上下?」 「上林下堃。」 馮大瑞只知「濟右」幫屬於山東,駐紮濟南;卻不知道此幫當家的姓名,更不知道有無林堃其人。漕幫規矩「准充不准賴」;強士傑如果別有用心,不妨冒充自己人。這就得細盤一盤了。 江湖上有句話:「若要盤駁,性命交脫」;因而為了不傷面子,有時明知對方冒充,往往亦不便盤駁,但如今情形不同,馮大瑞覺得勢成騎虎,非盤問不可。 「請教,貴幫船由那裏派,一共多少隻?」 強士傑不防他突然盤問,一楞之下,大生警惕;當下定一定心,沉穩地答說:「泰陽所派出,一共九十九隻。」 「幾隻太平;幾隻停修;幾十隻運糧?」 「十一隻太平,八隻停修,八十隻運糧朝北。」 「糧在那裏兌?」 「長清、曲阜、寧陽、魚臺四縣。」 「走那個碼頭?」 「濟寧大碼頭。」 「那裏靠船?」 「安邱縣靠船。」 「那裏卸糧?」 「宛平縣卸糧。」 這些問答,只要是此幫的水手,那怕臨時招雇的「空子」,大致亦能回答,因為都是經過的實事;八十艘漕船,在指定的四縣裝載漕米,經山東濟寧到直隸安邱停泊,等候卸糧至位於宛平縣的「京倉」。 可是;再有些實跡可循、無理性可推的問句,才是真正的隱語。馮大瑞發覺強永年的這個大兒子,是個厲害腳色;所以盤問之前,先就想通,必得先易後難,而且口風要逼得緊,不容他從容細想,才能讓他的狐狸尾巴掩飾不住。 於是,馮大瑞用既重且急的語氣,風狂雨驟似地問道: 「請問貴幫糧船旗號,進京、出京、初一、十五,還有平常日子,打的甚麼旗?」 強士傑既然已有警覺,當然已想到他問的是旗號;本想調侃他一兩句,再作回答;從而轉念,這是一件極慎重的事,不可出以輕佻的口吻,因而神情益發嚴肅,答話亦緩慢而清晰。 「敝幫進京打東方青雲旗;出京打龍鳳旗;初一月半打中央杏黃旗;平時打珍珠應天旗。」接著,強士傑又抱拳說了一句:「諸事請師爺慈悲。」 「請坐、請坐!」馮大瑞的態度變得比較親切了;舉杯啜飲,挾了塊燻兔肉送入口中,咀皭將完,徐徐說道:「我此來是專為看你父親的,有件事我不大明白。」 「那一件,請師爺開示,或許我有點知道,也說不定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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