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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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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的。舍間派人追了下來,有件事,非等我趕回去料理不可。」 「那末,」王達臣插嘴問說:「麻守備呢?」 「他回保定去交差;跟我不一路。」 「提到保定,我倒想請問強二哥,甚麼時候到保定?」仲四緊接著說:「我想去看看馮大瑞,得要請強二哥替我招呼一下,才能去探監。」 「那也方便。」強永年很爽快地說:「仲四哥打算那一天去,給我一個信;我派人在保定等仲四哥。」 仲四點點頭,轉臉跟王達臣說:「看起來,案情不重;不然,也不能那麼容易就能探監了。」說著,使了個眼色。 王達臣先不解他的眼色,是何用意;轉念才會過意來,當下答道:「那也只有強二爺辦得到;強二爺跟李制臺手下的紅人,馬老爺很熟。」 「馬老爺!」仲四故意作出驚異重視的神態,向強永年問道:「就是辦甘大俠那件案子的馬老爺嗎?」 他所說的「甘大俠」是指甘鳳池。那時李衛還是名義由浙江巡撫而特為他昇格的浙江總督,奉旨特准得以越境捕盜;派了個姓馬的武官到江寧去找到甘鳳池父子,以請他到浙江總督衙門教武藝為由,騙到了杭州。甘鳳池父子就此下落不明。這件案子辦得很秘密,但江湖上知道的人也不少;此刻仲四一問,強永年不覺凜然生戒心,因為仲四也是以足智多謀見稱於同行的,這一問必有深意,不可造次回答。 「浙江的情形我不熟;甘大俠的案子我也聽說過,是不是這位馬老爺辦的,倒不大清楚。」 「這可得請強二哥打聽清楚。」仲四的神色顯得相當嚴重,「如果就是這位馬老爺,那可是個極陰險、極靠不住的人;強二哥勸大瑞去投了案,以後的事就很難說了。」 強永年一聽這話,頓覺雙肩不勝負荷;心想,照他話中的意思,馮大瑞以後的一切,都要他負全責。而且眼前便似有出賣朋友的嫌疑,這個名聲,如何擔當得起? 於是他也正色說道:「仲四哥,我強永年沒有做過對不起朋友的事;大瑞投案,不是我勸他的,不然,我當然用不著特為到通州來給你送信。」 王達臣懂仲四的用意,是要將馮大瑞入獄的責任,套在強永年頭上,好逼他盡全力去救馮大瑞。言語中似乎暗示,強永年如果不肯盡力,在江湖上會落個賣友求榮的名聲。 這一著很厲害,王達臣覺得仲四很夠義氣,自然也很感激;不過他比較瞭解內幕,同時也體諒強永年事非得已;而又是賦性忠厚的人,覺得不必再用話擠強永年,有話不如開誠布公談。 於是他插進去問道:「強二爺,你看大瑞會落個甚麼結果?」 不問還好,一問問得強永年把頭低了下去,皺眉不語。 不妙!王達臣剛在心裏喊得這一句;只聽仲四用譏嘲的語氣,搶在他前面開了口。 「怎麼?還有甚麼交代不了的嗎?」 「仲四哥,」強永年突然將頭一抬,臉上微有慍色;也含著些委屈,他用濁重而低的聲音說:「如今大家是共患難,也不必再分『門檻內外』,王二哥知道我的情形;大瑞自己更清楚。我沒有出賣朋友,也不會貪生怕死;我是奉命行我們幫裏的法;如果我們那位三老太爺說:『強永年,你到保定去投案!』我也不會有第二句話,乖乖兒就去了。這是實話,聽不聽全在仲四哥你了!」 仲四在聽他說話,曾不斷去看王達臣的臉色,看他是首肯的表示;便覺得自己對強永年過分了些。起身說道:「強二爺,不知者不罪!」說著拱手作了個揖。 「言重、言重!」強永年一把捏住了他的拳頭,「仲四哥,我再跟你說一句,為了敷衍馬老爺他們幾個,我已經賣了兩頃地了。為的甚麼?為的就是想救我的師叔他們——馮大瑞是我師叔。」 「原來你還比大瑞晚一輩。」仲四接著又問:「那末,我倒又要請問了,救下來了沒有呢?」 「唉!這話就長了。說出來也好,咱們慢慢兒談吧。」 據強永年說,前幾年皇帝因為反對他的人很多,誅除異己,不遺餘力;他的鷹犬很多,而以李衛為最得力。但到了雍正七年,一則反對他的人,殺的殺,充軍的充軍,已不足為患;再則,那年夏天生了一場大病,病中懺悔,作風大改,凡事都從寬一步想。而李衛自知樹敵過多,要留著精神對付朝中大老鄂爾泰、張廷玉,也不像以前那樣喜歡生事。因此,對於黃象所策畫的那件謀反的案子,不願鬧開來;所以馬老爺曾對強家父子表示過,只要來投案,大概總是個充軍的罪名。 「不過,就在大瑞投案以後,他告訴我那老二說:『事情大概就到此為止了。如果沒事,我不會再找你們父子;再找你們父子,一定還有事。』今天是我家派了專人來的,說他找我,急於見面,那自然還有事。」 仲四一直不作聲,等強永年說完,他才問道:「有事是甚麼事呢?」 「不外乎兩種,一種是案子鬧大了,還有人要到案。再有一種是要結案了。」 「結案不是很好嗎?」 「不好!這結案不是說送到那個衙門發落。」 「那末是甚麼呢?」 「是——,」強永年突然換作一種寬慰的語氣,「多半是我胡猜;不會那樣的。」 「那樣?」王達臣急得忍不住了,「那樣是那樣?強二爺,請你說實話。」 「說實話,就像甘鳳池父子那樣。」 此言一出,立即出現了劍拔弩張的局面,仲四瞪視著強永年;王達臣雙手握拳,牙齒咬得格格地響,而強永年雙臂微張,腳下踩著丁字步,完全是一種戒備的神態。 到底還是仲四穩重,放緩了臉色;又向王達臣投以安撫的一瞥,方始開口問說:「甘鳳池父子怎麼樣?」 這不是明知故問?強永年心想,甘鳳池父子奉旨在浙江秘密處決,料想仲四不應該不知道。然則此一問別有深意,不言可知。 這是個緊要關頭。強永年要考慮的是,耍點花樣支吾過去,還是以誠相見?如果耍點花樣能支吾得過去,也還罷了;看樣子是決不可能,還是說真話為妙。 「仲四哥,甘大俠父子下落不明,究竟是怎麼回事,我想你想也想得到。我說過,我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,勸大瑞投案,也不是我的主意。在劫難逃,誰也做不了主。大瑞倘或有個三長兩短,我心裏當然也很難過;不過,這份難過,跟兩位的心情,不會有甚麼兩樣。」強永年略停一下又說:「我的話就到這裏為止了。」 聽他這樣侃侃而談,仲四與王達臣都明白他有句想說而未說的話,如果馮大瑞被秘密處決,他是問心無愧的。 明白了他的意思,也就是接受了他的說法;王達臣便用乞求的聲音說:「強二爺,你足智多謀,路子又多,總得想個法子,救一救大瑞才好。」 「那還用你說?」強永年很快地回答:「只要想得出辦法,我無有不盡力的。要說足智多謀,仲四哥也是有名的;如果有高招,說出來商量,看我能辦得到不?」 仲四心想,強永年果真厲害,大概已從他的臉上,看出他心裏在琢磨的念頭,所以有這樣的語氣。既然如此,不管辦得到、辦不到,不妨先談一談。 於是他細想一想問道:「你剛才說結案的意思是,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了結了這一案;不過牽涉在這一案的人,就此下落不明了。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那意思是說,把這件案給『淹』了?」 「是的。」 「那末,咱們就算大瑞已經『淹』了,怎麼樣?」 這話不但強永年,連王達臣亦都不解;兩人只是望著他發楞,期待他進一步解說。 「我的意思是,既然這一案的人,不是明正典刑,那末死不死都一樣;不死,只要隱姓埋名,就像天下沒有這個人一樣,不就跟已經死了一樣嗎?」 「嗯、嗯,」強永年深深點頭,「仲四哥的話有點意思了。請你再往下說。」 「一句話,咱們來個掉包。」 「怎麼叫掉包?」強永年問:「是把大瑞換出來。」 「不是把大瑞換出來;是找個大瑞的屍首換進去。」 「對!」王達臣突然興奮了,「這可是個高招。強二爺,這可得你出大力幫忙了。」 「出大力不用說。不過——」強永年沉吟了好一會,抬眼問說:「仲四哥,你總已經想過,該怎麼樣換進去?」 「這可就要請教強二哥了,我不大懂臬臺衙門的規矩;也不知道馬老爺的交情,跟強二哥深到甚麼程度?不過,有件事,我可以辦得到,要找個屍首,冒充已死的馮大瑞,在驗屍的官兒面前過關;這個,歸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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