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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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頓飯吃得很慢,只為曹雪芹酒喝得不少;話談得更多,不知不覺就到了起更時分;直到曹震回來,他才警覺,一頓飯吃了兩個時辰。 「怎麼樣?」錦兒迎著曹震剛問了這一句;頓時心一沉,回頭看曹雪芹時,他的表情也全然不是剛才悠然奉杯,逸興遄飛的模樣了。 誰都看得出來,事情不妙!曹震那雙緊皺在一起、幾乎打了結的眉毛,說明了一切。 「做碗酸筍湯來我喝。」曹震答非所問地,「今兒的酒喝得不對勁;一直汪在胸口,難受得很。」 錦兒明白,這是要她避開,當時答應著移動腳步,暗示地向曹雪芹說了句:「你們慢慢兒談吧!」 等她一走,曹震的表情越發嚴重了,憂慮不安還加上些氣憤,「你怎麼不把馮大瑞的案子跟我說清楚?」他是責怪的語氣,「你以後別胡亂管閒事了!」 「怎麼?」曹雪芹強作鎮靜,「馬空北怎麼說?」 「怎麼說?說馮大瑞要造反!怪我不知道輕重,遇到這種情形還不趕緊躲開,反插手來管閒事,簡直是不要命了!」 「他,他這是甚麼意思?」曹雪芹又氣又急,臉脹得通紅,「肯不肯幫忙在他;管不管閒事在人家,他也犯不著說這種話。」 「人家是好意。」曹震問道:「馮大瑞犯了甚麼案子,你到底知道不知道?」 接下來,曹震便大大地埋怨曹雪芹,少不更事。從語氣中聽得出來,馬空北已將案情都告訴了曹震,他不但怪曹雪芹多管閒事;且對王達臣亦頗不滿,說他「結交匪類,幾乎害了胞妹」。這就連馮大瑞也都罵在裏頭了。 「你就少說兩句吧!」錦兒怕曹雪芹面子上下不來,攔阻著曹震說:「你說姓馮的是『匪類』,我看他們滿義氣的。」 「義氣!」曹震冷笑,「義氣幾個子兒一斤?這年頭講利害、講財勢;咱們家出事的時候,誰來理咱們?倘非小王爺明白事理,念在至親分上,事事照應;不也就跟李家一樣了?」 「好了,好了!禍也沒有闖出來。而且照那姓馬的說,這件事大家都不願意鬧大;那也就沒有甚麼好害怕的。」 「總是小心的好。」 曹雪芹不願再跟曹震談下去;而且他已轉到另一個念頭,也不必再跟曹震談下去,因而接口說了句:「是!我會小心。」這一來,話有了歸宿,曹震亦就無須往下說了。 第二天上午,曹雪芹不上學;等曹震一出了門,他喚丫頭將錦兒請了來,拿昨夜轉到的念頭,跟錦兒商量。 「你說馮大瑞義氣,這話真說到了我心裏。馮大瑞是真心喜歡繡春;繡春也只有這麼一個可以重尋人生樂趣的機會。你們是好姊妹,總不忍心不管吧?」 「重尋人生樂趣」的話,打動了錦兒,「我怎麼忍心不管?」她很快地回答說:「不過看這樣子,只怕誰都管不了。」 「不然!這一案是私下悄悄兒了結,決不會鬧大,我是早就知道了的。不然我也不能這麼不懂事,冒冒失失來找震二哥;昨天都怪我不先把話說清楚。那也不去談它了;如今我想問你件事,老王爺跟隋赫德的事怎麼樣了,你聽震二哥談過沒有?」 原來隋赫德鑽營門路,為人告了一狀;硃批交莊親王允祿查辦。將隋赫德父子、家人都傳了去詳細審問,隋赫德先是抵賴,最後說了一半實話,親筆寫了一份「親供」說:「奴才來京時,曾將官賞揚州地方所有房地,賣銀五千餘兩,原要帶回京城,養瞻家口。老平郡王差人來說,要借銀五千兩使用;奴才一時糊塗,只將所剩銀三千八百兩送去是實。」 「後來小平郡王差兩個護衛向奴才說:你若再要往府裏送甚麼東西去時,小王爺斷不輕完。自此奴才再沒有差人去。奴才今年七十三歲,豈有求王爺圖做官之意?因老平郡王一時要借銀,奴才糊塗借了;並無別樣理由。」 曹雪芹所知道的,僅此而已;錦兒所知較多,且是直接聽平郡王府的人所說:「案子還拖在那裏,為來為去礙著小王爺,也不好怎麼嚴追。」錦兒又說:「而且,老王爺把銀子也還了人家了。」 「老王爺的花費極大,又養著一班清客,銀錢到手就光,居然能把三千八百兩銀子還給人家,那可是件奇事。」 「還不是湊起來的。」 「從那兒去湊?」 「這可不大清楚了。」錦兒奇怪地問:「你忽然問這些個幹甚麼?」 曹雪芹不答話,管自己又問:「沒有跟糧臺上開口?」 「糧臺?不行!」錦兒搖著頭說:「小王爺跟太福晉都特為關照,千萬不能開例通融,不然就沒有完了。」 「那末,是到那裏去湊呢?仗著小王爺如今正走紅的時候,跟人硬借;人家不能不賞他的賬?」 「也許吧!」錦兒答說:「聽說六阿哥年紀雖輕,本事不小,能替他老爺子弄錢;還有個趙太監花樣更多。」 「六阿哥」是指福靖跟曹雪芹同年,只是月份小些;曹雪芹嫌這個表弟浮華輕薄,平時不大接近,卻不知曹震跟他如何。 心裏想著,口中便問了出來:「六阿哥跟震二哥常往來吧?」 「常在一起玩的。」錦兒問說:「你要找他?」 「對了!我想找他。」曹雪芹答說:「既然他花樣很多,也許有法子救馮大瑞;成功了可以送他一兩吊銀子。」 「你要小心!這件事關係很大,別弄得吃不了,兜著走。」 「那怎麼辦呢?莫非見死不救?」 這話說得很重,將錦兒堵得無話可說;曹雪芹也發覺自己措詞欠考慮,急忙又委婉地解釋。 「我是說,有路子總要去走。只耍盡到了人事,就是盡到了心;即使無補於事,心裏也好過些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不過,從井救人把自己也陷了進去,害得被救的人,平白裏又添一重煩惱,這一點你也該想一想。」 「是的。咱們一起來想。」曹雪芹說:「錦兒妹,你倒平心靜氣想一想,這件事能不能做?」 「能不能做可很難說;不過,問一問,應該不要緊。」 「那就想法子問一問。我跟六阿哥平時不大來往,突然去問他,似乎顯得不大合適。錦兒姊,你有甚麼好法子?」 「他喜歡吃我做的炒疙瘩;不過得你二哥去約他,也不便談這回事。」錦兒又說:「你們親表兄弟,有事問他,也不算冒昧。只要不是空了手去就行了。」 曹雪芹凝神想了一會,站起身來說:「你的話不錯。」 「你上那裏去?」 「我到琉璃廠去看看,找樣精緻的小擺設。」 「你帶了錢沒有?」錦兒提醒他說:「我這兒有。」 「不要緊!有熟的古玩舖,不必先給錢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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