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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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應該讓馮大瑞知道,天下講義氣的,不止於他們那幾個人。」 聽得這話,秋月與曹雪芹都感到意外,「原來你是為了義氣,才要去探監?」曹雪芹說:「如果只是為了這一點,我覺得大可不必。」 「當然不止這一點。」 「還有甚麼?」 繡春不答;曹雪芹卻只是催問,秋月忍不住插嘴,「你真傻!」她點他一句:「你倒想,跟義字連在一起的,還有甚麼?」 「啊!啊!」曹雪芹在自己額上拍了一巴掌,「原來還有情。」接著又說:「這就又當別論了。」 果真不能忘情,秋月也覺得另當別論:心中一動,脫口問道:「是不是這一面之後,情緣俱了?」 「是的。」繡春回答得也很乾脆。 「你是情緣俱了;可是你替馮大瑞想過沒有?他也許本來已經死了心了,你這一去,已灰之心復又熱了起來,害得他牽腸掛肚,豈非愛之適足以害之。」 「不然!他現在心裏是想見我一面;見了我,他才能死心塌地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,他心裏想見你?」 「這就很難說了!反正我自己知道,我沒有猜錯他的心事。」 「這,」曹雪芹笑道:「這才真是『心有靈犀一點通』。」 「通則通矣!」秋月接口,「怎奈『身無彩鳳雙飛翼』。」 「我來想辦法。」曹雪芹不住點頭,彷彿胸有成竹了。 「你是甚麼辦法?」秋月問。 「我想到一個人,不過這得問過王二哥。其實,這個人還得王二哥去找。」 「我知道了。」秋月問說:「你是指滄州鏢局那個姓強的?」 「對了!這件事他如果使得上力,一定肯幫忙。」 「不然!他使得上力、使不上力是一回事;肯不肯幫忙又是一回事。幫忙幫出後患來,人家不肯的。」秋月又說:「我覺得找強永年倒可以,不過先要問他兩件事:第一,案子到底怎麼樣,准不准探監;探監的人會不會有禍事——」 「這一層,」繡春插嘴說:「禍事如果只在我身上,我不怕。」 「你不怕我怕!」秋月立刻把話頂了回去,「芹二爺、太太也怕。」 繡春無言可答;臉色卻有些不太自然。曹雪芹急忙將話岔開,「有了第一有第二;你往下說吧!」 「第二,」秋月看著他說:「我不太相信他們『心有靈犀一點通』;得先讓姓強的,問一問馮大瑞,願不願意見繡春。」 「對!這倒是要緊的。萬一去了,馮大瑞說不見,碰這麼個釘子,可犯不上。」 「真去了,馮大瑞也不好意思給繡春釘子碰,不過總是先問一問的好。」秋月急轉直下地又問:「以後呢?現在咱們得問探了監以後的情形了。」 「繡春不說了嗎?情緣俱了。」 「情緣雖了,名分呢?」 「是啊!這得問繡春。」曹雪芹心想,馮大瑞如果只是充軍,還有重圓的指望;倘或處決了,繡春有那個「名分」在,豈不是還要替馮大瑞守節;想到這裏,不知不覺地說了句:「這太犯不上了。」 「甚麼犯不上?」繡春緊接著說:「既然情緣俱了,那還有甚麼名分?」 這就像禪宗的棒喝,秋月與曹雪芹,心頭都是一震,自以為開悟了。兩人由目視中取得默契,秋月便咳嗽一聲,清一清嗓子,問出一句話來:「繡春,你說清楚,『那有名分』就是沒有名分了?」 繡春略想一想,唸了兩句李太白的詩:「桃花流水窅然去,別有天地非人間。」 「倒像在參禪——」 曹雪芹剛笑著說了一句,便聽秋月喝道:「別打岔!」接著又問繡春:「沒有名分便如何?」 「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限來時各自飛。」 「你打算飛到那裏?」 這回是唸了孟浩然的詩:「祇應守蕭索,還掩故園扉。」 秋月心想,這「故園」二字得弄清楚;莫非是指蒲州馮家;當即又問:「那裏是『故園』?」 「望見南峰近,年年懶更移。」 秋月與曹雪芹都不知這兩句詩的出處,但既言「年年懶更移」,似乎是舊居;不過還是得追問:「那裏是『南峰』?」 「那不是?」繡春向外一指。 這是指通州以東二十里,四面平曠,一峰獨秀的孤山;秋月舒口氣說:「那也罷了!」 繡春笑而不言;曹雪芹卻忍不住問了:「你們參禪參完了沒有?」 「你說呢?」繡春反問一句。 「似乎是有結果了。」曹雪芹說:「我是鈍根人,只想問一句話。」 「你說罷!」 「你這時心裏想的是甚麼?」 這句話將繡春問住了;正在思索,曹雪芹卻又進一步相逼。 「佛家不打誑語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我打誑語;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打誑語。」 「你這是遁詞。」曹雪芹笑道,「我猜到你心裏了。」 「你猜到甚麼?」 「我猜到你想打誑語;只是到此刻還沒有想出來,如何哄得住我。」 「我何必哄你?」繡春打個呵欠,「我可睏了;明兒再談吧!」 「這件事要有個歸宿。」秋月說道:「你睏了你先去睡;我跟芹二爺再聊一會。」 「好吧!」繡春起身告別:「明兒見。」 秋月與曹雪芹都側目靜聽;料她去遠了,秋月才說:「繡春心裏的那個結,非得解開來不可;我看,得讓她跟馮大瑞見一面。」 「我也這麼想。」 「這件事得瞞著太太;否則,她一定去不成。」 曹雪芹無以為答;在他的記憶中,秋月從無瞞著馬夫人的事,一時無法估量她這樣做,會有甚麼後果? 秋月自己也覺得這樣做,似乎不妥;苦苦思索,希望想出一個能讓不喜歡多事的馬夫人,能同意繡春去探望馮大瑞的辦法。 突然,她心中一動,隨即問道:「芹二爺,一個人犯了大罪,會連累那些人?」 「那可多了。」曹雪芹一面想;一面答:「妻子、兒女、兄弟、父母,說不定都會受連累。」 「姊妹呢?」 「姊妹!」曹雪芹楞了一下,「好像沒有聽說過。」 「你倒再想想。」 曹雪芹細細想了一會,很有把握地說:「不會,姊妹不會受連累。姊妹出嫁了,上有翁姑;下有兒女,如果也受連累,這就得累及無辜了。」 「是啊!我想也不會,譬如年大將軍,倘或累及姊妹,那年貴妃當時不也就有罪了嗎?」 「對!這是很明白的例子。」曹雪芹奇怪地問說:「你怎麼忽然想到這個?」 「我在想,繡春如果算是馮大瑞的姊妹;那末,不管馮大瑞有多大的罪名,也連累不到她。」秋月問說:「沒有姊妹不准探兄弟的監的規矩吧?」 「沒有。」 「那就行了!照這樣安排,就告訴太太也不要緊。」 「你這個主意真高。現在一無顧慮,等王達臣一回來,咱們就這麼替繡春安排。」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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