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一三四


  「好啦!我知道了。我嘴緊不緊,你自然會知道。」

  曹雪芹倒真的能守密不露;不過私下卻勸錦兒,事緩則圓,切勿操之過急。這一來,繡春反倒能隨緣度日,暗地裏另作打算。

  ***

  曹震的意向,輾轉傳言,最後是由夏雲跟她丈夫商量;王達臣答得很乾脆:「妹妹的事,誰也作不了她的主;得問她自己。」

  「誰都是這麼說。可是,秋月探她的口氣;你道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說,她得問問你。」

  「她真的這麼說?」王達臣頗有受寵若驚之感,「那倒得替她好好籌畫一下。」

  「你先問問她的意思。」夏雲又說:「而且你自己該先拿個主意,贊成不贊成這件事?」

  「要問到我——,」王達臣頗為躊躇,他不喜曹震的為人;但卻不便公然表示不贊成,只好這樣問:「你的意思呢?」

  「繡春總得有個歸宿,不過要一勞永逸;震二爺果然能收心了,這自然是件好事。若有絲毫勉強,將來反目不和,不如此刻謹慎。」

  「這話不錯。」王達臣說:「後天我得進京,吏部王老爺那裏有一筆買賣要去接頭,順便先問一問她再作道理。」

  到了京裏,王達臣不願直接上曹震家,先找到曹雪芹說明來意,請他轉約繡春;兄妹倆在他投宿的客店中見面。曹雪芹把繡春帶到,隨即便避了開去。當然,王達臣要跟繡春談些甚麼,曹雪芹早就透露給她了。

  胸有成竹的繡春,不等王達臣開口,先就問道:「二哥,你在仲四爺那裏的事,算定局了沒有?」

  「定局了。我是他的總鏢頭。」

  「那總得自己有個家吧?」

  「是啊!仲四爺老早就替我找好房子了;你嫂子捨不得搬出曹家,想等太太進了京再說。」

  「依我說,不如在京裏安家;我可以跟你們一起住。」繡春又說:「我的主意,嫂子一定贊成。房子也不必賃,乾脆自己買;我的首飾,大概值一兩千銀子,另外我有五百兩銀子交給何大叔在放利息,耍抽回來也方便。你再跟仲四爺預支一筆款子,兩下一湊,不就成了嗎?」

  「我得想一想。」王達臣答說,「以前倒提過,讓我把家安在京裏,為的是好兜攬糧臺上保餉銀的買賣。不過,要置房也得置在前門處,做買賣才方便。」

  地點在其次,主要的是要自己置產;繡春便即說道:「既然以前提過,仲四爺一定肯幫你的忙。二哥,咱們今天把這件事說定了它。我老住在人家那裏,不是一回事。」

  「提到這一點,讓我先告訴你一件事——」

  「我已經知道了。」繡春截斷他的話說:「不管怎麼樣,我總也得有個娘家。這也關乎你的面子。」

  「照這麼說,你是願意囉?」

  「現在還談不到。二哥,你別為我的事煩心;我也決不會替你找麻煩。我現在只有一個心願,我得有個自己的家;也就是你的家。你奔波了十來年,也熬到了鏢行裏面頂兒尖兒的職位了,如果還不能替嫂子跟我置個舒舒服服的家,自己都對不起自己了。」

  王達臣的性情,經不起她這番連激帶捧的話;他倒是有五、六千銀子的積蓄,不過生性慷慨好交遊,錢都借出去了,此時略略盤算了一下,馬上可以收得回來的賬,大概有兩千銀子,置一所小小的住宅,還不是難事。

  於是他慨然說道:「好吧,我跟仲四爺挪兩千銀子,你跟你嫂子瞧著辦好了。」

  繡春喜出望外,沒有想到是如此輕易地達成願望;當下滿面含笑地說:「我只要清清靜靜的兩間屋子;別的都不在乎。一切都請嫂子作主。」

  王達臣點點頭,又問:「曹家那件事呢?」

  「我也得跟嫂子商量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你何不跟我回去一趟?」

  「過幾天,我請芹二爺陪我回去。」繡春答說:「這不是很急的事。」

  「你不急,人家可急著呢!」

  「像這種事,那有一說就成的道理?咱們也得為自己留點兒身份。」

 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王達臣認可了她的態度,「不過太太在等回話,我得有個交代。」

  「你就說,過幾天我回去了,當面談就是。」

  於是王達臣第二天就回了通州,將繡春的意思,以及他答應繡春的事,都告訴了妻子。夏雲對於在京中置產,卻是求之不得;因為這一來仍舊可以常去看馬夫人,與秋月作伴,還有錦兒與季姨娘那裏可以走動,日子會過得很熱鬧。

  ***

  繡春是第四天回來的。先去見了馬夫人,就聚在那裏談錦兒的近況;當然,誰也不會貿然提到她跟曹震的事。等吃了晚飯,分作兩處聚會,曹雪芹與秋月陪著馬夫人閒聊;繡春在夏雲屋子裏悄悄談心。

  不等夏雲開口,繡春先就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:「我不知道你們替錦兒想過沒有?」

  夏雲楞了一下,旋即明白;錦兒原有扶正之議,只要她一索得男,立刻就能「飛上枝頭作鳳凰」,但如有繡春分庭抗禮,便阻礙了錦兒的飛翔之路。這一層關係,大家自然能想得到,也談論過。

  「怎麼沒有想過?太太說得好,為了繡春,只好讓錦兒委屈了。將來看她們自己的福分;生個好兒子,不怕替親娘掙不到一副一品夫人的誥封。」

  繡春失望了,「太太也真是!」她說:「一隻手如意,一隻手算盤。」

  「閒話少說,你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

  「辨不到的事。」繡春儘自搖頭。

  「辦得到也好,辦不到也好,凡事要講理性。我對這件事,倒也沒有甚麼成見;不過,我們的情分跟別人到底不同,總希望你的打算是最好的。只要有理由,確是辦不到;我決不勸你勉強。你倒說說,何以辦不到?」

  「當然是為錦兒。老實說,不管多賢惠的人,遇到這種事,沒有一個說是心甘情願的;那種有心病的日子,我可是一天也過不下去。」

  「還有呢?」

  「這還不夠嗎?」

  夏雲知道她還有話不肯說;腦中轉了幾下,想出一個能把她的話擠出來的辦法。

  「我不是咒錦兒,純是假定的話。假定錦兒得了急病,一口氣不來;那時震二爺請你回去,你怎麼樣?」

  這一著很凶,正說中了她的要害;繡春怕著她還有甚麼花招,便閃避著說:「這是不會有的事!」

  「你別管有沒有;只說假定好了。」

  「沒影兒的空話,說它幹甚麼?」

  夏雲認為已經把她的話擠出來了,便不再逼,「說來說去你是恨震二爺的心,至今未消。」她說:「也不是我一個人,大家都覺得你的事不能怪震二爺;當初為了你,震二爺差一點要把震二奶奶休回娘家。這你又不是不知道!」

  繡春語塞;只好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:「咱們先不談這個。談談你關心的事。」她說:「我已經看了三處房子,只等你來挑。」

  果然,夏雲為這個話題所吸引了;「挑在那裏?」她急急問說:「總要離太太近才好。」

  「我明白。三處地方都在西城。」

  接著,繡春便細談那三處房子的地點、格局、大小、新舊、出路,還有房價。

  「劈柴胡同這一處像是很不錯。房價也過得去;二千多銀子還湊得出來。」

  「房價你別耽心,二哥有兩千,我至少也有兩千。」繡春緊接著又說:「依我看,劈柴胡同那一處最差,你挑中它,想來是因為便宜;便宜可沒有好貨。」

  「我倒覺得怪不錯的。耳聞不如目睹,等把你的事談妥了,咱們把秋月邀著,一起進京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提起秋月,我倒有個主意,咱們想個甚麼法子,能讓太太認了秋月作乾閨女;慢慢兒再替她物色個女婿。你看好不好?」

  「好倒是好?不過,」夏雲笑道:「你自己呢?」

  「我不行了!」繡春的語氣很坦率,「敗柳殘花,又經過那麼一段滄桑,還能指望甚麼?這就是我要替秋月打算的道理。」

  「你是怎麼替她打算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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