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曹雪芹別傳 | 上頁 下頁
一六〇


  回到通州,非常意外地,發現錦兒也在。曹雪芹看到她跟秋月,當著馬夫人的面,相顧持警戒之色,也就格外謹慎了。及至聽母親和顏悅色地問起,繡春肯不肯聽他的勸?恍然大悟,曹震闖到鹽山的那段事故,他母親根本不知道。

  「聽了。」曹雪芹答說:「等著派人去接她們回來呢?」

  「喔,派誰呢?」馬夫人問秋月。

  「派何誠好了。」曹雪芹搶著回答:「我跟仲四在路上談好了,他也派一個人陪著去。」

  一言而決,當時便由秋月交代何誠;讓他到鏢局去看仲四接頭。

  到得晚上,馬夫人歸寢以後,秋月與住在夏雲屋子裏的錦兒,悄悄來看曹雪芹。

  一進門,錦兒便蹲身向他請安;曹雪芹一面避開,一面問道:「錦兒姊,這是幹甚麼?」

  「芹二爺,你太受委屈了!震二爺是渾人,你別生他的氣;他也悔得不得了,一再跟我說,對不起你,該怎麼罰他,他都受。只求芹二爺別跟太太提他的這件荒唐事。」

  曹雪芹聽她說著,自然而然地想起夏雲的主意,她的那幾句「狠話」,把「震二爺」唬住了。同時也想到,既然曹震甘願受罰,豈非是替繡春擺脫麻煩的一個好機會?

  轉念到此,就不肯爽爽快快地答應了;只說:「錦兒姊,你請坐下來,咱們慢慢兒談。」

  「對!」秋月也說:「慢慢兒談。」

  就這一折騰的工夫,曹雪芹已經把話想好了;「錦兒姊,你知道的,咱們家的規矩,震二哥揍了我,我能拿他怎麼樣?認倒楣就算了。再說,我怕太太氣惱,也得瞞著這件事。可是,你們得替繡春想想,吃了啞巴虧不說,還讓震二爺這麼蹧蹋,她嚥得下這口氣嗎?如今別的都在其次,得先安撫繡春。」

  「是不是?」秋月看著錦兒說:「芹二爺也是這麼說。」

  錦兒不斷點頭,「芹二爺,你大概知道,我們三個拜了把子;繡春的事,我也不平。現在當然要平她的氣;不過,我要請芹二爺別以為我是站在震二爺這面,替他說話。家和萬事興,咱們商量著辨。」

  秋月笑了,「你說不是替震二爺作說客;這番話可完全是說客的高招。不過,」她正色說道:「話到底是正經話。芹二爺,情形只有你最清楚,你看,要怎麼樣才能平繡春的氣?」

  「除非震二哥保證,再不跟她見面,更不會打她的主意。」

  「這,非逼著他答應不可。還有一件,」錦兒問道:「孩子呢?」

  曹雪芹不作聲。他沒有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地如此順利,所以根本還沒有考慮到這一層。看繡春的意思,連孩子都不打算給曹震;但如曹震認了錯,又得保證能如繡春所願,那末,如說連孩子都不願給曹震,就太說不過去了。事實上怕也是根本辦不到的事。

  「孩子的事好辦。」秋月見曹雪芹不語,才提出她的主意:「小的時候當然是繡春自己帶;總要到七、八歲懂了人事,才能跟孩子說明白,看情形安排他們爺兒見面。芹二爺看,是不是該這麼辦?」

  「此刻也只能這麼假定。」曹雪芹把話說得很活絡,「好在這不是件很急的事,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!」

  「說得是!」錦兒想了一下,看著秋月說:「既然這樣,不如我明天就趕回去吧!」

  秋月知道她不放心嬰兒;便即答道:「對!你回去了跟震二爺說清楚,到底怎麼個意思,趕緊捎個信來,好讓芹二爺寫了信交老何帶去。」

  於是錦兒起身道晚安;曹雪芹還想留秋月細談繡春,但當著錦兒,不便啟齒。不過人也累了,且留著等錦兒去了,從容細談也好。

  不道第二天在睡夢中為人推醒,睜眼看時,秋月站在他面前;第一句話是:「只怕出事了!」

  曹雪芹一躍而起;殘餘的睡意完全消失,怔怔地看著秋月;心潮奔騰,卻說不出話來。

  「你先別著急!仲四派人來通知的時候,太太正要上清真寺;我等太太上了轎,才來叫醒你。咱們好好商量,看應該怎麼辦。」

  心緒亂到極處的曹雪芹,總算抓到了一句話可問:「通知甚麼?」

  「說繡春失蹤了?」

  「失蹤?」曹雪芹急急又問:「是失蹤?」

  「對了,只說人走得沒有影兒了;沒有說自盡。」秋月明白他的意思,所以這樣回答。

  果然,曹雪芹心思略定,掀被下床;秋月一面伺候他穿衣服,一面告訴他,消息是由仲四奶奶娘家姪子派急足來通知的;仲四已經先趕下去了。

  「鏢局子的人說,咱們先不派人也不要緊;仲四去了,不管消息好壞,都會馬上再派人來通知。如果人找到了,當然沒事;否則再派人去也不晚。」

  「不!」曹雪芹斷然決然地說:「我得儘快趕了去。」

  「太太面前怎麼說?」

  「有甚麼,說甚麼。」曹雪芹又問:「錦兒呢?去了沒有?」

  「一大早就去了。」

  「那好!這回在鹽山的情形,昨晚上我本想跟你談的,就因為礙著她的緣故。」

  於是,在午餐桌上,他將跟繡春同床共枕而不及於亂,以及為繡春未生的子女命名的種種切切,與他當時的心情,毫無隱晦地都告訴了秋月。

  秋月異常注意,有不明瞭的細節,立刻發問。這樣聽完問清楚,她舒口氣說:「不要緊,一定能找得到!」

  曹雪芹心中一喜,張大了眼問: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她既然這麼看重她的孩子:當然要把孩子生下來,才談得到另作打算。她跟你要皮袍的時候,已經有了出走的打算。我猜想她一定走得很遠,不知道是想找一個甚麼地方躲起來,只等足月臨盆。」

  「這話也是!不過,她單身一個人,也不會有多少錢;雖說女扮男裝,行藏也難免被人識破,耍遇到壞人;或者盤纏花完了,流落在外頭,怎麼得了?」

  「這會兒還沒有走遠;趕緊找,還來得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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