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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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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處世待人要忠厚,為國家辦事就不同了。忠厚乃老實之別名,老實乃無用之別名。」 如此轉彎抹角來解釋忠厚,仍舊使得臣下不能贊一詞。但作為首輔的張廷玉,不能始終沉默,便即迎合著皇帝的語氣說:「平郡王雖老實無用,不過忠心耿耿,一生勤敏,亦是一位賢王。」 「敏則有之,賢則不足;他亦自有可取的地方。」 張廷玉將這話記住了。擬諡是內閣的職掌;他已決定,擬平郡王的諡,將「敏」字列在最前面。 「平郡王天性很厚,從小在上書房就看得出來,先帝亦是因為他沒有一般少年親貴驕矜浮夸的惡習,是訥爾蘇的跨灶之子,所以命他襲爵。後來派他帶傅爾丹主持北路軍務,就顯出他的無用來了。當年除了獻馬、築城兩事以外,可說一無表現。不過,他雖無用,尚未僨事,較之訥親、張廣泗又強得多了。」 「是。」張廷玉答說:「當時平郡王從烏里雅蘇台上奏,說行軍以駝馬為先,喀爾喀扎薩貝勒等人,遠獻駝馬,不求償值,是不私所有。如今王公貝勒,圈地之中都有牧場,養得有馬,莫非就沒有內愧之心。因此,平郡王也獻了五百匹馬。先帝當時很許他能實心為國。至於張廣泗,不獨辜恩,而且亦有負平郡王的栽培。」 張廷玉這話,對張廣泗是落井下石。張廣泗為鄂爾泰所識拔,而張廷玉與鄂爾泰不和,張廣泗便不大賣張廷玉的帳;想起舊恨,加遺一矢,但亦不免傷及平郡王了。 「張廣泗是鑲紅旗。平郡王不能破除情面,遇事總替他說好話,正受忠厚之累,亦是他無用的明證。」皇帝接著又說:「張廣泗誤國之罪甚重,解送到京,我一直沒有問他,就是怕親鞫的時候,以他的奸狡好諉過於人,會有對平郡王不利的話,那時候我就很難處置。」 「皇上保全平郡王的恩德,平郡王地下有知一定會感激涕零。」 「我倒真是想保全他。可是,他有病的人,這件事念茲在茲,心情寬不下來,怎麼能調養得好。『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』,平郡王的性命,可說一半送在張廣泗手裏。」 「如今平郡王既已去世,皇上保全他的苦心,亦為臣下所共知,則為端正紀綱起見,張廣泗的處置,應早請聖裁。」 「說得不錯。」皇帝點點頭,喊一聲,「汪由敦!」 「臣在。」汪由敦將身子略略往中間一移,俯伏在地。 「你回去告訴阿克敦,預備親鞫。」 「是。」汪由敦說:「日子定在那一天,請旨。」 「你們去挑好了。」 *** 方受疇一出了宮,驅車直投平郡王府,但見重門洞開,人來人往,忙忙碌碌地在布置喪儀,正院高搭蓆棚,裏外白茫茫一片,布幔為西北風吹得「卜落、卜落」地作響;正門石獅子兩旁正陳設郡王的儀衛。照墻下有七、八個剃頭挑子,王府官員護衛,顧不得露天風大,趁未成服以前,趕緊都先剃了髮。門房剛剛剃完,一眼看見方受疇,急忙上來招呼。 「六爺呢?」方受疇說,「我有要緊事跟他談。」 「是,請跟我來。」 門房將方受疇帶到二門內的一個院落,是治喪之處;慶恆正在忙著,方受疇只好在南面一間空屋等候。 滴水成冰的天氣,屋子裏又沒有生火,方受疇凍得快無法忍受時,才見慶恆露面,他兩眼紅腫,形容憔悴,進門便跪下給方受疇磕頭。 「請起來,請起來!」方受疇避在一旁,攙起慶恆問道:「遺摺遞了沒有?」 「正要遞。」 「來大人關照,得改一改。」 「喔!」慶恆茫然地望著他,有些神思不屬似地。 「六爺,」方受疇忍不住直說:「這兒太冷,請你換個地方,我好動手改奏稿。」 「喔,喔,真正對不起!」慶恆這才想到,「先伯父之喪,我亦是苫塊昏迷,慢客之罪,該死,該死。」 換到北面的屋,在火爐旁邊喝了口熱茶,方受疇緩過氣來,方能從容道明來意。 原來來保因為皇帝談起平郡王當年獻馬,頗有嘉許之意;他知道平郡王在關外有一大片牧場;老平郡王生前管過上駟院,挑了一班好手到他的牧場去經營,將馬養得極好,如果遺摺中再一次獻馬,當能寬邀恩典。 「多謝來中堂,更要多謝方世兄。」慶恆沉吟了一下說:「這件事,我亦不必請示家祖母了,就這麼辦;勞方世兄的駕,改一改奏稿。」接著,便叫人去將謄稿的筆帖式找來。 「當初王爺獻馬的原奏,總有存稿,不知道找得到不能?」 「這,怕難找了。」 「那就算了。」方受疇問:「聽說當初是進五百匹,如今呢?」 「這得問一問。你請寬坐。」說完,慶恆走到對面屋子裏,問清楚了來說:「如今只能進兩百匹。」他問:「方世兄,你看是不是少了一點?」 這話問得奇怪!是多是少,只有他自己看情形,才能判斷,旁人何能置喙。轉念又想,大概慶恆是想多進,而有人不贊成,所以他才這樣問;如果答一句:「好像少一點。」他就可以再去爭了。 因此他問:「六爺的意思呢?是不是覺得少了一點。」 「是的。我覺得最好這一回也進五百匹。可是——」他沒有再說下去。 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,很明顯地看得出來,王府的意見很多;慶恆已不能像從前那樣,凡事都可作主了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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