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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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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倒不怕。等接下來談她的親事,人家自然明白,何以要這樣子匆促?」 「是,不過,初七總來不及,別的日子也不太好,那就十六吧!」 馬夫人同意了,卻又加了一句:「這件事,可得你來提調。」 「那當然。」錦兒答說:「秋月不便插手出主意;杏香還拿不起來,莫非我倒躲懶,讓太太來操心?」 「你這麼說,我就放心了。」馬夫人又說:「秋月還不知道這回事,你看甚麼時候告訴她?」 「這會兒就可以。」 馬夫人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我想,這件事得按規矩來,我得當著老何他們,傳老太太的遺命;而且馬上要改稱呼,這得好好兒琢磨、琢磨。這樣吧,你不妨先把這個消息告訴她。」 「是了。」錦兒欣然領命,出屋關照小丫頭,「你去看看,杏姨跟秋姑娘在那兒?我在杏姨那兒等她們。」 「杏姨回自己屋子裏去了。秋姑娘也在。」 那就省事了。錦兒一搖三擺地去到夢陶軒;由於神情穩重,步伐特慢,揚臉顧盼,舉止之間,神氣活現,杏香不免有些詫異。 「怎麼回事?錦兒奶奶!」她笑著問說:「倒像換了個人似地。」 「換了個人?」錦兒同樣地亦覺不解,「換成甚麼樣兒了?」 「倒像、倒像——,」杏香有那麼一種感覺,一時說不上來;但最後終於抓住了:「派頭兒倒像個欽差大臣。」 錦兒大笑,「可不是欽差嗎?」她說:「不過不是指著你來的。」 正迎了出來的秋月,聽得這話便在房門口站住,「不是指著杏香,不就是指著我來的嗎?」她心裏在想,深深吸了口氣,警告自己:「要沉著。」 等錦兒大搖大擺地進了屋子,她迎面說道:「你先喝喝茶,有話慢慢兒說;等我先打發杏姨上你家。」 原來初四請客,本歸秋月主持,如今換了地方,由杏香幫著翠姨去辦,便得將預備好的東西交代清楚。趁這套車的工夫,到夢陶軒暫息,順便再想一想還有甚麼遺漏的事沒有? 「原來你今晚上打算住我們那兒是嗎?」錦兒看杏香在收拾衣包,這樣問說。 「是啊。」杏香又說:「晚上咱們好好聊一聊。」 錦兒正要答話,丫頭來報,車已套好;秋月便提起衣包向杏香說道:「走!送你上車。」 「不必了。我還得到太太那裏去說一聲,你們就在我屋子裏聊吧。」接著,又向錦兒笑一笑說:「可惜,你這位欽差大臣,捎來甚麼聖旨,我要到晚上才能知道了。」說完,從秋月手裏接了衣包,說一聲:「我走了。」嬝嬝而去。 等她走遠了,秋月說道:「欽差大臣,宣旨吧!」 錦兒笑一笑說:「咱們上雪芹書房裏去談。」 曹雪芹的書房是個「禁地」,平時都是他自己收拾,只有掃地抹桌時,才喚丫頭進去,但地雖每天必掃,桌子卻不常抹,因為書桌上亂攤著翻開的書;畫桌上有未完的畫稿,都是不准人動的——此時就有一幅尚待補景的《歲朝清供圖》;壁上懸著一張小條幅,畫的是有人正在攀折紅豆,上面還題著一首詩:「幽人渺渺雨絲絲,淒絕金焦遠眺時,折得虞山紅豆子,不知何處寄相思?」 這幅畫將兩人的視線都吸引住了,「你說這幽人是誰?」秋月問說。 「看第二句,自然是指繡春。」錦兒又問:「虞山是甚麼地方?」 「常熟。」秋月答說:「他在金山碰了個大釘子,一個人去逛蘇州;經過常熟,想起錢牧齋的『紅豆山莊』,順便去逛一逛,那裏有株紅豆樹,多年未結實,這年居然結了,花了四兩銀子買了一粒。」 「怎麼說是『折得』呢?」 「別說傻話!做詩都是這樣,要說花錢買的,有多俗氣?」 「我不是雅人,所以不會做詩。」錦兒笑著問說:「那粒紅豆呢?」 「他在路上掉了。」 「那一來,相思也寄不成了。」錦兒慨嘆著:「雪芹也真是——,」她沒有再說下去,只是不斷搖頭,是頗不以為然,而又無可奈何的神情。 「繡春的命苦。不過,」秋月停了又說:「有這麼多人,在十幾年以後,還惦著她,也算不白活了。」 「她是不白活,咱們可是牽腸掛肚,為她受罪。我的老天,你就常住通州吧!想見面就見面;千萬別走遠了。」 「我住在這裏不更方便嗎?」 「得了!又說這話了,」錦兒拉著她並坐在一張楊妃榻上說:「你知道不知道,你真的是我的大姑子了。」 「這——,」秋月愕然,「這話從何而來?」 「是昨晚上太太跟震二爺商量定規的;太太要替老太太認你作孫女兒。」錦兒又說:「我的意思是先定名分,後提親事;這一來,仲四來求的是曹家的老小姐,你占身分,他占面子,這才是真正的良緣巧配。」 秋月靜靜地傾聽著,嘴角似笑非笑地,兩眼卻滿含著淚水,閃閃生光,每眨一下眼,便擠出來一滴淚珠。錦兒不必問她何以這等模樣,只從腋下抽出一方綠紬手絹塞到她手裏。 「你的意思怎麼樣呢?」 「我還能說甚麼?」秋月答說:「熬了一輩子,總算也不白活了。」 *** 這天曹頫請客是臨時起意,原來有個「內廷供奉」唐岱,在修建和親王府時,幫了曹頫許多忙;如今大功即將告成,曹頫在年前就曾致意,打算請他吃飯,要他定日子。唐岱接受了他的好意,但日子卻無法預定,因為新春多暇,皇帝隨時會召見,只有看機會,抽得出空就來。這天上午,抱了一張琴,翩然而至,來擾曹頫,特別聲明:「自己弟兄,有甚麼,吃甚麼,千萬不必預備。」 「說實話,要預備也無從預備起,只有開一罈藏之已久的佳釀,聊表敬意。」曹頫知道唐岱不喜俗客,因而問說:「看邀那幾位作陪。」 「過年大家有事,邀了亦未見得來。我看找令姪來聊聊吧。」 「喔,」曹頫問道:「是通聲,還是雪芹?」 「自然是雪芹。」唐岱又說:「通聲有空,也不妨約了來,我有點事託他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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