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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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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二,年紀寧願大,不能小。」仲四又說:「我們同行,也有五、六十歲娶二房的;年紀比兒子、兒媳婦還輕,看著就不是那回事;處處使喚不動,這當後娘的,就很苦了。我自己不想找麻煩,可也別害人家;為此,我有我自己的宗旨。我也不知道我對不對,反正作事就心安嘛。」 「你的宗旨很高明,到底是江湖上有閱歷的人。」馬夫人又問:「你老大多大?」 「他是肖豬的,康熙四十六年人,我算算。」仲四扳著手指還沒有算出來,曹雪芹開口了。 「康熙四十六年丁亥,」他是向他母親說:「比王爺大一歲。」 「那麼該是四十三。」 「是的。四十三。」 「沒有錯吧?」馬夫人特地又問曹雪芹。 「沒有錯,四十三。」 聽得這一聲,杏香寬心大放,從從容容地掀簾而出,叫一聲:「乾爹。」作個要跪下磕頭的樣子。 「姑娘,姑娘!」仲四亂搖雙手,大聲喝阻:「千萬不能這個樣!你磕下,我也磕下。」 「乾爹這麼說,我恭敬不如從命了。」說著只屈膝請了個安。 「不敢當,不敢當!」仲四打躬作揖地回禮;然後伸手往直貢呢「臥龍袋」的夾袋中去掏。 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個小小的水粉扁瓶,形狀似鼻煙壺;中間透出來的是淡玫瑰色,十分可愛。馬夫人與曹雪芹都識得此是何物,但都不言,靜聽仲四說些甚麼。 「姑娘,我送你個小玩意。」仲四說道:「這是老大從山西帶回來的,他在太原保過一個法國教士,兩夫婦跟他都很熟,常有西洋來的東西送他。這瓶子裏裝的叫『嗅鹽』,是教士太太送老大媳婦的,善能辟邪醒腦,他特為帶回來孝敬我;我想起你不耐在人多的地方久坐,正用得著這玩意。」 「乾爹,你留著自己用。你不也有這麼一個毛病嗎?」 「我有鼻煙。」 「對了,真像洋鼻煙。」說著,杏香接過嗅鹽瓶,順手打開蓋子。 「你的話簡直不通。」曹雪芹說:「鼻煙本來就是西洋來的,那裏又有甚麼洋鼻煙?」接著又提警告:「這玩意衝得很,你可輕輕兒聞。」 聽這一說,杏香便不聞了,塞上蓋子說道:「謝謝乾爹。今兒你上震二爺家吃飯,我可不能做湯請你喝了。」 「改天,改天再喝,日子長著吶。」 「一點都不錯,日子長著吶!」杏香作了個詭秘而頑皮的笑容。 曹雪芹怕她再說下去,會露馬腳,微微咳嗽一聲,接著說道:「仲四哥,到我那兒坐坐吧!」 「好,好!」仲四起身,恭恭敬敬地向馬夫人告辭。 其時曹雪芹邀的兩個朋友,恰好連袂而至;曹雪芹便為仲四介紹,一個叫瑚玐,行七,他是太祖第十二子、英親王阿濟格的五世孫;另一個叫宜麟,行三,是瑚玐的表弟,他們都在咸安宮當過侍衛,年紀都長於曹雪芹,但比仲四卻小了許多,因而對他都很客氣。 「咱們是再坐一會,」曹雪芹徵詢客人的意見,「還是就走?」 「就走吧!」瑚玐答說:「令兄人很有趣,談鋒健,懂得也多;多時不見,怪想念的。」 「你們兩位是怎麼來的?」曹雪芹問:「是坐車,還是騎馬?」 「今兒風大,滿街的土。」瑚玐指著宜麟說:「我先到他家,坐他的車來的。」 「既然如此,仲四哥你就別騎馬了,跟我一輛車吧!」 於是兩車四載,一起到了曹震家。瑚玐跟他是舊識,宜麟亦曾在應酬場中見過;仲四跟他們雖是初見,但都是豪爽的性情,而且亦都健談,所以很快地又說又笑,偌大廳堂一點不顯得空闊冷落。 見此光景,曹雪芹一溜煙到了上房,錦兒正督著丫頭在擺下酒的乾果碟子;一見面便問:「仲四見了太太沒有?」 「見了。」曹雪芹說:「正就是為此要來告訴你。」 聽得這話,錦兒將手巾一丟,往臥室中走,「來!」她說:「到裏頭來說。」 曹雪芹順手抓了一把椒鹽核桃,咬嚼著跟了進去;錦兒在窗前方桌的裏方坐下,等曹雪芹也坐了下來,她不開口,卻先定睛注視著他的臉色。 「說吧!」她說:「消息一定不壞。」 「豈止不壞,實在是好得很。」 好的是仲四心目中的賢內助,正就是秋月那種人。「穩重」固然本來就是她的長處;「年紀大」反成了有利的條件,卻是意料不到的。 「原以為年紀大,是要拿秋月別的好處來彌補,多少要讓仲四委屈一點兒,不想他的想法不同。」 「雖說不同,也在情理之中。」錦兒問道:「秋月跟仲四見了面沒有?」 「她怎麼肯?」曹雪芹答說:「大概她跟杏香一起在裏屋聽壁腳;太太特意讓仲四坐在對光的地方,大概就是為了讓她在裏屋看得清楚。」 「太妙了!」錦兒忽然微蹙著眉,是那種愀然不樂的神情。 「怎麼啦!」 錦兒停了一會,方始自語似地說:「我真有點兒擔心,凡事太順利了也不好。」 在曹雪芹聽來,這是「其詞若有憾焉,其實乃深喜之」,便笑笑不作聲。 「丫頭來告訴說,你的那兩個客人,嗓門兒真大,一笑老遠就聽到了。」錦兒說道:「你去替你震二哥,陪他們聊聊,把他跟仲四調出來,好讓他們談這件事。」 「用得著這麼急嗎?」 「說實話,是我心急。」錦兒又說:「不過,像這樣正經的大事,也還是沒有喝酒以前談的好。」 「這話倒也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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