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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


  兩人各自掖緊了被,面對面閉眼而臥;錦兒聽得鼻息細細,吹氣如蘭,想像著自己是仲四,不知道此時是何滋味。

  想著想著,不由得「噗哧」一聲笑了出來,而且唾沫星子噴到了秋澄臉上,她張開眼笑著罵道:「好啊!你真會撒野。」

  「對不起,對不起!」錦兒抽出枕頭下的紡綢手絹,為秋澄擦臉,笑著道歉。

  「你想到甚麼了?會忍不住好笑。」

  「你想聽?」

  「說來聽聽也好。反正瞌睡蟲也讓你攆跑了。」

  「我當然要說給你聽。不過,我說了,你可別罵我。」

  一聽這話,秋澄便不作聲了;已經想到決不是甚麼好話。

  「我是想到太太的事。」

  原來自己誤會了;秋澄便問:「太太甚麼事讓你好笑。」

  「我是說仲四太太的事;不知道仲四爺這麼睡在你旁邊,心裏——」

  一語未終,秋澄便仰起身子來,「我就知道你又拿我消遣!」一面說,一面伸手去呵她的癢:「看我今天饒得了你。」

  錦兒笑著亂躲,「你不講理!」她喘著氣說:「我不早就聲明在先了。」

  「你還說嘴!你不說太太的事嗎?」

  「仲四太太不也是太太嗎?」

  「你還說!」秋澄剛縮回的手又伸了出去。

  「好,好!我不敢了。饒我這一回。」

  聽她告饒,秋澄方始罷手;各自整理了被窩,重又睡好,聽得鐘打兩下,秋澄便說:「你聽,已經丑正了;決不能再鬧了。」

  「好。不鬧了!」但錦兒剛說了這一句,卻又翻身過來說道:「我只問你一句話,老太太的那幅《海上仙山圖》,後來的下落呢?」

  「明天再談。」

  「不!你不告訴我,害我一夜睡不著。」錦兒又說:「我疑心這件事跟震二爺有關。」

  秋澄不答,仰臉看著帳頂,睫毛亂眨,似乎在思索甚麼。

  「我說得不錯吧!」

  「你一定想知道,我就告訴你;反正早年的震二爺,你不是不知道。有一回震二爺跟老太太說,那幅顧繡,有人要借了看一看,老太太當然讓他拿了去;那知道——」

  「一去不回了?」錦兒問說。

  「嗯。」

  「他是怎麼說的呢?」

  「他說是人家弄丟了。」

  「這話騙得了老太太嗎?」

  「當然騙不過。」秋澄答說:「那時震二爺正為錢上的事,跟震二奶奶打飢荒。老太太就跟我說,那個繡件一定讓震二爺抵了債了。別提了吧。一提他們夫婦吵得更兇。」

  錦兒默然,息了好一會才說:「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是對了,還是錯了?」

  「你覺得老太太這麼辦不對?」

  「我不敢這麼說。不過——,唉!」錦兒緊皺著眉自責:「我是怎麼了?好好兒,又提當年的那場災禍幹甚麼?」

  這是指雍正四年底抄家的事;秋澄亦慘然不歡,但想一想也有可以自慰之處,「老太太到底是福氣人!」她說。

  錦兒默然,睡意漸濃;這一夜春夢迷離,一會兒夢到金陵;一會兒又夢見曹震當了江寧知府,直到曉色朦朧才能安穩熟睡。

  ***

  錦兒帶著曹雪芹所寫的那篇壽序回家,心裏非常得意;但想到前一天秋澄勸她的話,在曹震面前一改平時那種得理不讓人的神態,只平靜地告訴他,曹雪芹已經如期交卷了。

  「你倒仔細看看,」她又說,「如果有不妥當的地方,我叫他改,總要改到你滿意為止。」

  曹震聽得這話,頗有異樣的感覺,好久沒有聽到她如此謙恭體貼的語氣了,因而不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

  「怎麼?」錦兒摸著自己的臉問:「是那兒不對嗎?」

  「不,不!沒有甚麼不對。」曹震問道:「雪芹的潤筆,甚麼時候給他送去?」

  「不忙!」錦兒又說:「其實也不是雪芹的文章值那麼多錢;咱們不過借這個名目貼補秋澄的喜事。這一層連太太也明白;給雪芹二百兩銀子讓他買畫,其餘的存在咱們這兒,等要用的時候再取。」

  「對了,提到秋澄的喜事,咱們總還得盡點兒心吧?」

  「是。我也想到了,不過沒有敢跟你提。」

  曹震越覺詫異,不知道她何以大改常態?一時不暇細想,只連聲說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!你的話太客氣了。」

  「相敬如賓嘛!」

  曹震想笑不敢笑,不過心裏是高興的,「是,是,相敬如賓。」他問:「你看,咱們得預備一個甚麼數目。」

  「那要由你作主。」

  「不,不!咱們商量著辦。」曹震略想一想又說:「或者咱們認一項也好。」

  「怎麼叫認一項?」

  「譬如說,喜筵歸咱們報效。」

  「那也可以。不過,你得核計、核計,花費太大,有點兒心疼,那就沒意思了。」

  「我不會,只怕你心疼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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