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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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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來,使這條計就必須報國寺的知客僧合作;他得下一番工夫跟行淨去接近,然後將他誘引出禪房,在易於使他分心的熱鬧場合,才便於行事。 慢慢地混熟了,但要引他到熱鬧地方,卻不容易;這也正可反證行淨心存顧忌、不敢到人多之處。譚庫使跟塾師原來的設計是,報國寺後面有一片空場,常有遊手好閒的「油頭光棍」,在那裏摔石鎖、舉仙人擔,賣弄花拳繡腿,既是武秀才,這方面自然是行家,多半見了會技癢,卸去海青,下場練功,等他舉仙人擔時,使個詐讓他顯露原形,由於有仙人擔在手上絆住了,就不必顧忌他會恃強拒捕。如今他既不肯上鈎,說不得只好另作布置。 看看時機成熟了,知客便到禪房去找行淨說:「師弟,有家大戶人家,要來打一堂『水陸』;水陸道場的儀軌,麻煩得很,有許多東西要寫,你能不能來幫幫我的忙。」 「我不大懂。」 「懂不懂都不要緊,只要會寫字就行。你就行吧!」 行淨不疑有他,跟著知客出了禪房,經過大雄寶殿的迴廊,正要轉彎時,聽得後面有個北方口音在喊:「劉秀才!」 行淨一楞,不自覺地轉臉去看;及至回過頭來,頓時臉色大變,原來防他聽得同鄉口音,警惕特高,所以詐喊是由譚庫使開口,等他一有反應,已可證明他就是「劉秀才」;那知塾師雖不認識他,他卻因殺子案鬧成大新聞以後,塾師亦成了眾所矚目的人物,因而識得,一見自然變色。 狹路相逢,正不知如何應付時,只聽「綽朗」一響;預先約好,埋伏在殿前的錢塘縣捕快,已將一根鐵鍊套上他的脖子了。 這些情節與「亂彈」中的《殺子報》,不盡相符。但那個九歲的孩子,只為無意間撞破了生母的秘密,竟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,也足資警惕了。 「以前大家都勸你上進,從正途上討個出身,上慰老太太在天之靈。不過,我們在琢磨,老太太果真有靈,只怕你做了官,她老人家反而更不放心。」 秋澄所說的「我們」,自然是指她跟錦兒;曹雪芹便即問說:「你們是怎麼談我?錦兒姊怎麼說?」 「她說你不是做官的材料。」 「這又何待她說?」 接著,秋澄將她跟錦兒一起琢磨,曹雪芹不宜於做官的「毛病」,一項一項說給他聽。曹雪芹一一點頭承認,等她講完,他說出一句話來,卻是秋澄所未曾料到的。 「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是你們兩位。」 秋澄為之啼笑皆非,「你別得意。」她正色說道:「還有件事,你可千萬記在心裏,聖母皇太后的出身,決不能跟人吐露隻言半語,皇上越來越忌諱這件事了。」 「剛說知我者是你們兩位,那知道到底還是不知道我。我,別樣忌諱或許會犯,獨獨就不會犯這個忌諱。」 「為甚麼?」秋澄不解地問:「是甚麼道理?」 「你倒想,我跟人家去談這個;人家心裏會怎麼想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 「那就算你好了。」曹雪芹作個假設:「譬如有個不相干的人,這麼告訴你,你會怎麼想?」 「我——,」秋澄答說:「我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。」 「就是這話囉!人家一定笑我,海外奇談,吹得都沒有邊兒了。那時候我能怎麼樣?莫非能拉著他去見聖母皇太后,當面求證?當然不能!既然不能,不如不說;何苦自己讓人家看輕了?」 秋澄想想曹雪芹的脾氣,確是如此,不由得深深點頭,承認他說得不錯。 「我再跟你說吧,光是不信還好;信了更糟糕!人家一定會問:你放著這麼一條硬得不能再硬的路子,為甚麼不去走?我又能怎麼說?我能說,我不是做官的材料?好!『人各有志,你不願意做官,何不幫幫朋友的忙?』死乞白賴託我去走這條路子,那一來我不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?」 這話說得非常透澈,秋澄算是完全放心了。 「我索性再告訴你一點兒,前幾年就有咱們族裏的一個叔叔,跟我談這件事;他在乾清宮茶膳房當差,不知道打那兒來的消息,問我想不想見聖母皇太后?說他可以找慈寧官的太監,給我帶路。你知道我怎麼回答他?」 「你自然辭謝了他的好意。」 「不是!」曹雪芹說:「為了省事,我故意裝傻,我說:去見太后幹嗎?我憑甚麼去見太后?」 「這倒也乾脆,索性推得乾乾淨淨。不過,難免得罪人。」 「可不是!從此他就不理我了。咱們族裏的這些人——」 由此將話題轉向曹家族人——曹寅一支,久居南方,起居生活的習慣,比以前改了很多;加以海內名士,無不交結,這一來跟其他仍以包衣的身分、在官內執充微役的族眾,境界上隔了兩三層,無形中拉遠了距離,彼此皆有「非我族類」之感。 曹寅在日,恤老憐貧,總還不忘敦睦族誼,及至曹頫帶著曹震、曹雪芹回旗,正在倒楣的時候,族人就很少理他們;以後曹頫、曹震叔姪,得平郡王的照拂,家道重興,那班族人不免又生妒心,而曹頫、曹震雖未必存心報復,但想起初回京時到處遭遇的白眼,自不免耿耿於心,加以本來氣味不投,無可與言,所以除了慶弔以外,平時幾乎斷了往來。這種情形,在曹雪芹懵然不覺,而馬夫人跟秋澄、錦兒談起來,卻常有孤立不安之感。 「太太跟我說過好幾回,咱們曹家的族人,都等著看咱們的笑話,所以太太常替震二爺擔心,唯恐他當差出錯;那時候墻倒眾人推,你看吧!」秋澄嘆口氣,沒有再說下去。 「唉!」曹雪芹聽得有些煩了,「咱們不提這些了;找點甚麼有趣的事談吧!」 秋澄心想,如今全家最感興趣的事,便是她的婚姻;當然,她自己不能提出來談,想了一下問道:「那麼古藤書屋怎麼樣?」 「有閒錢當然可以買下來。」曹雪芹說:「既然你們都同意我絕意進取,我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,看能不能著書立說?」 「著甚麼書、立甚麼說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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