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大野龍蛇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一五 |
|
|
|
「怎麼?」錦兒詫異地,「你還想留下一點兒了?」 「能留,為甚麼不留?」秋澄緊接著又說:「如今倒是一個很好的藉口,日子太匆促;加以又有四老爺的事,自然一切從簡。」 「怪不得你挑五月初二!」錦兒感動地說:「你真正是賢德人。不過,太太跟雪芹,決不願這麼辦。你不願耽那個為了你辦喜事賣房子的名聲;莫非太太跟雪芹倒肯耽一個拿你的聘金來貼補家用的名聲?」 「這話不錯。」秋澄緊接著說:「此所以我要跟你商量,太太已經把這件事交給你了,賬目是你管,你省著用,不必跟太太說,暗底下留下一點兒來。」 「這不是要我開花帳嗎?」錦兒搖搖頭說:「我決不幹。」 秋澄苦笑了一下,「好吧!」她說:「不談這些,該睡了。」 「日子呢?」錦兒一面下了床,一面又說,「我看五月初二不行。這麼急,倒像咱們家急於要把你送出去似地。」 秋澄先不作聲,然後說道:「反正我已經把我心裏的話告訴你了;到底該怎麼辦,也輪不著我作主。」 「你別發牢騷,大家商量著辦。」錦兒加強了語氣說:「你總看得出來,大家都是唯恐你受委屈。」 秋澄也覺得自己的那兩句話中,帶著怨懟的語氣,似乎有些不明事理;因而沉默著,表示接受指責。 錦兒突然感到抑鬱難宣,自己倒了一杯茶喝,默默地看著秋澄卸妝;心裏思潮起伏,想得很多也很亂,最後終於慢慢地覺察出抑鬱的由來。 「咱們三十幾年的姊妹,甜酸苦辣都嘗過,我總覺得我跟你比親姊妹還親,你我的情分要加個倍來看;不!」她自作糾正:「是心裏加倍的感受,你好,我加倍的高興;你不如意,我加倍的難過。所以,你現在這樣兒——」 她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了!對鏡的秋澄大吃一驚;同時也有些困惑,不知道何以會惹得她傷心,急忙轉臉來看,但見錦兒眼淚無聲地流著,湖色軟緞小夾襖的衣襟上,已黑了一大片。 秋澄又驚又憐,順手取了塊手絹,替她去撫眼淚,同時困惑地問道:「怎麼回事?好端端地傷這麼大的心?」 「你的命也苦!」錦兒哽咽著說:「辦自己的喜事,還要替娘家操心,教人怎麼能不傷心?再想想看,娘家落到要省下你的聘金來貼補家用,我又怎麼能不傷心?」 一聽這話,秋澄才知道自己以為正辦,其實是在無形中刺傷了娘家人的心,愧悔交併,也還覺得有些委屈,不由得眼圈也紅了。 但錦兒心裏卻比較舒坦了,等她收拾涕淚,卻又為惹得秋澄傷感而疚歉不安,便強笑著自責,「我是怎麼啦?」她說,「也不知道是那兒來的那麼多眼淚?」 秋澄不作聲,起身仍舊坐到梳妝臺前;錦兒跟了過去,移一張櫈子坐在她旁邊,怔怔地望著秋澄,好一會冒出一句話來:「五月初二也好。」 這便使得秋澄不能不先看看她的神情了;臉上很平靜,但也很深沉,竟猜不透改變主張的原因。 「初二跟十一,只不過差九天工夫,若說初二來不及;十一也還是來不及;可是天氣就不同了,過了立夏,一天比一天熱,晚一天多受一分罪,所以倒還不如挑五月初二。你說呢?」 「我原也有這麼一點意思在內。」秋澄停了一會又說:「我再跟你說句心裏的話吧,我還真怕那時候趕上四老爺——」 她將話縮住了,但錦兒當然能夠想像得到,「我想,總還不至於那麼湊巧吧?」她說:「不過倒也不能不防,明兒我來跟震二爺說。」 錦兒第二天一早趕回家,將前一天晚上與秋澄議定的結果,告訴了曹震;提到想在曹頫定罪受刑之前,趕辦喜事一節,倒提醒了曹震。 「慢慢,慢慢!」他搖著手說:「只怕正是那時候;等我來查一查。」 他找了一部《欽定六部處分則例》,查到《審斷》部門,「刑部現審事件」的則例,內有一條:「應會同三法司審理者,限一個月完結。如案內被證尚未到齊,及有應行提質人犯,准其以傳提到案之日起,扣限一個月完結;若正犯患病,准其以病癒之日起,按限完結,仍將提人來到,人犯患病情由及三法司到部會審日期回堂。」 細細讀完了這段文字;曹震沉吟了一會說:「有法子了;大不了花兩三百銀子。」 「甚麼法子?」錦兒又添了一句:「怎麼又要花錢?」 「嘿,你真是!」曹震大聲說道:「一遇到這種事,那裏不要花錢;包工已經快破家了!咱們到現在為止,沒有花多少錢,還算便宜的呢!往後你瞧著,花錢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?你真是,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。」 「好了,好了!我也不過說了一句,就惹出你這麼一籮筐的廢話;閒話少說,是甚麼法子?」 「花兩三百銀子,請提牢廳遞個呈子,讓四叔報病,拖過秋澄的喜事,再報病癒。」 「這法子好!」錦兒很高興地說:「兩三百就兩三百;五百銀子都值。」 曹震心裏好笑,但也沒有工夫來調侃她,匆匆出城去看仲四。 「仲四哥,」曹震開門見山地說:「你也不必回河南了;昨兒你乾閨女說的話不作數。」 「喔,是另外又改了章程了?」 「因為那一來,我們省事,你可費了事了;我嬸娘覺得不妥當,說還是在家裏辦喜事吧!」 聽這一說,仲四真是如釋重負,滿臉堆下笑來,「太太真能體諒做晚輩的。震二爺!」他拱拱手說:「請你代為向太太道謝,改天我再給她去請安。」 「好說,好說。不過,日子不能不匆促一點兒,」曹震說道:「這也是不得已,因為我四叔的事很麻煩,到時候兩件事夾在一起來辦:很不合適。」 一件是喜事,另一件是甚麼事呢?仲四多想一想才明白,必是營救曹頫;兩件事夾在一起,難免顧此失彼。 「是,是。」他蹙眉說:「四老爺的事,我也聽說了,只怕會別生枝節。震二爺,你看四老爺的官司,會落得怎麼一個結果?」 「很難說。我嬸娘到前門關帝廟替他求了一支籤,實在不妙。」 「會——?」 「只怕會到關外去走一趟。」 「喔!」仲四悚然動容,顯得頗為關切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