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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三


  「那,雪芹你也就不必問了。」

  「是,是!」曹雪芹明白,世間儘有崎嶇,最管用的辦法,便是用銀子來舖平,只不知道花了多少?

  「雪芹,」仲四又說:「我跟你說這話的意思是,震二爺作興還有類似的情形,你得打聽打聽;倘有麻煩,要趁早料理。府上如今再禁不起風吹草動了。」

  「是,是!」曹雪芹躬著身子,連連答應:「我會留意這件事。」

  「好!那就明兒見了。我會一早趕到刑部去照料。」

  等仲四一走;秋澄接踵而至,曹雪芹將仲四的話,隻字不遺地告訴了她,相顧黯然。

  「唉!」秋澄嘆息著說:「這幾天我老做惡夢;但願只是個惡夢。」

  「你夢見甚麼了?」

  「反正不祥之兆就是了。閒話少說,太太讓我來跟你商量,震二哥的事,要告訴四叔不要?」

  「我想得告訴他。紙裡包不住火;再說四叔得了這麼一個處分,比原來預結果要好得多,他也應該禁得住打擊。」

 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」秋澄又說:「但願四叔這件事能早早過去;回來以後,再託方先生保一保,得以復起。」

  「你睡吧!」秋澄起身說道:「明天還得起早呢。」

  「不,不!」曹雪芹搖著手說:「睡也睡不著,你再陪我聊聊。」

  秋澄便又坐了下來;看雪芹形容憔悴,油然浮起友愛之情,「你可得好好兒當心你自己的身子。如今,恐怕只剩下你一個正經人了;倘或你再病倒了,一家人可要急得發瘋。」

  「我不要緊。」曹雪芹摸著自己的臉說:「瘦是好像是瘦了一點兒,不過精神很好。倒是你!兩家人家,不,三家人家都要靠你撐持,你千萬病不得。」

  「三家人家」四字又勾起秋澄的心事。沉吟了一會,覺得應該跟曹雪芹吐露,「雪芹!」她說:「三家人家我都得照應,我還能再照應一家嗎?」

  曹雪芹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,率直答說:「你講明白一點兒!我不大懂。」

  「那就明說吧!照應了仲家;我就不能照應曹家的三家人了。」

  「那可是沒法子的事。」

  「沒法子也得想法子。」秋澄停了一下說:「仲四爺也許能體諒。」

  「當然、當然!仲四哥一定會體諒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你不妨跟他去談一談。」

  「怎麼談法;談甚麼?」

  「談退婚啊!」

  「你瘋了!」曹雪芹跳起來說:「你怎麼轉出來這麼一個念頭?我以為你說仲四哥會體諒我們的家境,常常會讓你回來看看;照你的念頭,我敢說,他一生不會體諒你。」

  秋澄默然。好一會才說了句:「說起來似乎太過分了些;可是,我只有一顆心、一雙手,四家人家我實在照顧不過來。」

  「那,你就照應夫家。」曹雪芹說:「照應了夫家,實在也就是照應了娘家。這話,你該明白。」

  秋澄當然明白,以後曹家要靠仲四接濟;這是很失面子的一件事,而曹雪芹居然有此想法,莫非真個人窮志短?轉念到此,秋澄的心境便更抑鬱了。

  ***

  曹雪芹一早便到了刑部,接著是曹霖與仲四先後到達;仲四將曹雪芹拉到一邊,低聲說道:「今天要開銷的款子,四老爺家有沒有預備?如果沒有預備,要趁早想法子。」

  曹雪芹搖搖頭,「棠村不大通世務,我想他不會預備。不過,秋姊讓我帶了一張存在日昇昌顏料舖的存單,是兩千銀子,我想大概給了。」

  「那末,四老爺呢?不能不讓他帶點錢走!」

  「這,這只有到了夕照寺,讓四叔先住下來再商量了。」

  「好!我也帶了日昇昌的票子。」仲四又說:「黃主事我沒有見過,回頭請你引見以後,一切我來跟他打交道。」

  「那再好沒有。」曹雪芹將存單取了出來,還沒有交過去,便讓仲四攔住了。

  「你這筆錢先別動。回頭再說。」

  就這時福生出現了,曹雪芹便問:「四老爺都預備好了?」

  「預備好了。只等過堂。」

  曹雪芹點點頭,「你先去通知黃主事。」他說:「我們馬上去看他。」

  一行三眾到了黃主事屋子裡,曹雪芹為仲四引見的說詞是:「是家姊丈仲四先生。」

  「久仰,久仰。」黃主事很客氣地請教:「仲四先生在那個衙門?」

  「不敢,不敢!」仲四有些發窘,「捐了個小職銜在身上;這『先生』的稱呼,決不敢當,黃主事就管我叫仲四好了。」

  「喔,喔,」黃主事問曹雪芹:「這位仲四爺,原來的行當是——?」

  「原來是鏢行。」曹雪芹又說:「他的一位少君是河南駐京的提塘官。」

  「怪不得,我看仲四爺,豪邁之氣,溢於詞色,原來是老江湖,請坐,請坐。」

  「謝謝!」仲四轉身說道:「棠弟弟,令尊多虧黃主事照應;今天過堂還要請黃主事格外成全,你給黃主事磕個頭道謝。」

  「是。」曹霖雙膝一彎,向黃主事磕了個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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