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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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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謝錯人了!要謝周老爺、吳老爺。喏!」他拈起一張銀票,招一招手;等阿珠走近桌子,他才低聲又說:「頭錢不止四兩。周老爺、吳老爺格外有賞,補足二十兩銀子,是你的私房錢。」 這一說,阿珠的雙眼張得更大了,驚喜地不知所措,張胖子便笑道:「阿珠!周老爺、吳老爺替你辦嫁妝。還不快道謝!」 「張老爺最喜歡說笑話!」阿珠紅雲滿面,旋即垂著眼替周、吳二人請安。 「這倒不能不意思意思了!」吳委員向周委員說。於是每人又賞了十兩。在阿珠,自出娘胎,何曾有過這麼多錢?只看她道謝又道謝,站起身來晃蕩著長辮子,碎步走向船梢;然後便是又喘又笑在說話的聲音,想來是把這樁得意的快事在告訴她娘。 大家都聽得十分有趣,相視微笑。就這時聽得外面在搭跳板,接著是船家招呼:「王大老爺走好!」 王有齡過船來了,大家一齊起身迎接;只見他手裏拿著一個信箋,興沖沖地走了進來,笑著問周、吳二人:「勝敗如何?」 屬官聽上司提起賭錢的事,未免不好意思,周委員紅著臉答道:「託大人的福!」 「好,好!」王有齡指著張胖子說,「想來是張老哥輸了;錢莊大老闆輸幾個不在乎。」 「理當報效,理當報效。」 說笑了一會,阿珠來擺桌子開飯;「無錫快」上的「船菜」是有名的,這天又特別巴結,自然更精緻了。 除此以外,各人都還帶得有「路菜」,桌子上擺不下,另外端兩張茶几來擺。胡雪巖早關照庶務多帶陳年「竹葉青」,此時開了一罈,燙得恰到好處,斟在杯子裏,糟香四溢,連一向不善飲的周委員,都忍不住想來一杯。 這樣的場合,再有活色生香的阿珠侍席,應該是淳于髡所說的「飲可八斗」的境界,無奈有王有齡在座,大家便都拘束了。他談話的對象也只是一個吳委員;這天下午倚舷平眺,做了四首七絕,題名《春望》,十分得意,此時興高采烈地跟吳委員談論,甚麼「這個字不響」;「那個字該用去聲」,大家聽不大懂,也沒有興致去聽,但禮貌上又非裝得很喜歡聽不可的樣子,以致於變成喝悶酒,嘉餚醇醪,淡而無味;可餐的秀色,亦平白地糟蹋了,真是耳朵受罪,還連帶了眼睛受屈! 胡雪巖看看不是路數,一番細心安排,都教王有齡的酸氣給沖掉了。好在有約在先,此行凡事得聽他作主;所以他找了個空隙,丟過去一個眼色,意思請他早些回自己的船,好讓大家自由些。 王有齡倒是酒酣耳熱,談得正痛快;所以對胡雪巖的暗示,起初還不能領會,看一看大家的神態,再細一想,方始明白,心頭隨即浮起歉意。 「我的酒差不多了!」他也很機警,「你們慢慢喝。」 於是叫阿珠盛了小半碗飯,王有齡吃完離席。胡雪巖知道他的酒不曾夠,特地關照船家,另外備四個碟子,燙一斤酒送到前面船上。 「好了!」周委員挺一挺腰說,「這下可以好好喝兩杯了。」 略略清理了席面,洗盞更酌;人依舊是五個,去了一個王有齡,補上一個庶務,他姓趙,人很能幹,不過,這幾天的功夫,已經讓胡雪巖收服了。 「行個酒令,如何?」吳委員提議。 「我只會豁拳。」張胖子說。 「豁拳我倒會。」周委員接口,「就不會喝酒。」 「不要緊,我找個人來代。」胡雪巖便喊:「阿珠,你替周老爺代酒。」 「嗯——」阿珠馬上把個嘴撅得老高,上身搖兩搖,就像小女孩似地撒嬌。 「好,好!」胡雪巖也是哄小孩似地哄她,「不代,不代!」 阿珠嫣然一笑,自己覺得不好意思了:「這樣,周老爺吃一杯,我代一杯!」 「如果周老爺吃十杯呢?」趙庶務問。 阿珠想了想,毅然答道:「我也吃十杯。」 大家都鼓掌稱善,周委員便笑著搖手:「不行,不行!你們這是存心灌我酒。」說著便要逃席。 趙庶務和阿珠,一面一個拉住了他;吳委員很威嚴地說:「我是令官,酒令大似軍令,周公亂了我的令,先罰酒一杯!」 「我替他討個饒。」胡雪巖說。 「不行!除非阿珠來求情。」 「呀!吳老爺真正在說笑話了!」阿珠笑道:「這關我甚麼事啊?」 「你不是替他代酒嗎?既然你跟周老爺好,為甚麼不可以替他求情呢?」 這算是那一方的道理?阿珠讓他纏糊塗了,雖知他的話不對,卻無法駁他。不過,說她跟周老爺「好」,她卻不肯承認。 「我伺候各位老爺都是一樣的,要好大家都好——」 下面那半句話不能再出口,偏偏張胖子捉狹,故意要拆穿:「要不好大家都不好,是不是?」 「啊呀呀!不作興這樣子說的。」阿珠有些窘,面泛紅暈,越發嫵媚,「各位老爺都好,只有一位不好。」 「那一個?」 「就是你張老闆!」阿珠說了這一句,自己倒又笑了;接著把腰肢一扭,到船梢上去取熱酒。 取來熱酒,吳委員開始打通關。個個逸興遄飛,加以有阿珠如蛺蝶穿花般,周旋在席間;周、吳二人樂不可支,歡飲大醉。 就這樣天天打牌飲酒,跟阿珠調笑;船走得極慢,但船中的客人還嫌快!第四天才到嘉興,吳委員向胡雪巖暗示,連日在船上,氣悶之至,想到岸上走走。 這是託詞,實在是想多停留一天。胡雪巖自然明白,便跟王有齡說了,在嘉興停一天。 既到嘉興,不能不逛南湖,連王有齡一起,在煙雨樓頭品茗;那天恰好是個陰天,春陰漠漠,柳色迷離,王有齡的詩興又發了。 張胖子卻坐不住,「找隻船去划划?」他提議。 「何必?」吳委員反對,「一路來都是坐船,也坐膩了。坐這裏的船,倒不如坐自家的船。」 自家的船上有阿珠,南湖的船上也有不少船娘,但未見得勝過阿珠,就算勝得過,片時邂逅,也沒有甚麼主意好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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