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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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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慢慢!」尤五打斷他的話說,「你的腦筋倒動得不錯,不過我就不明白,為啥不直接向錢莊做押款呢?」 胡雪巖笑了,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,「五哥,我要拿那張棧單變個戲法。」他低聲說道:「『三大』那面的款子轉期,要有個說法,就說我有筆款子劃給你,不過要等我的絲脫手,才能料理清楚。棧單給他們瞧一瞧,貨色又在絲棧裏不曾動,他們自然放心。那曉得我的棧單已經抵押了出去?」 尤五也笑了:「你真厲害!做生意那個都弄不過你。」他說,「我懂了!反正棧單不能流入錢莊,戲法才不會揭穿。如果洋行那方面不行,只要有東西,我在私人方面亦可以商量。」 「那就再好不過了。我再說第二個辦法——」 第二辦法,一直是胡雪巖的理想,絲商聯合起來跟洋行打交道,然後可以制人而非制於人,這個理想當然不是一蹴可就,而眼前不妨試辦,胡雪巖的打算是用尤五的關係和他自己的口才,說服在上海的同行——預備銷洋莊的「絲客人」,彼此合作。 「這又有兩個辦法,第一個,我們先付定金,或者四分之一,或者三分之一,貨色就歸我們,等半年以後付款提貨。價錢上通扯起來,當然要比他現在就脫手來得划算,人家才會點頭。」 第二個辦法是聯絡所有的絲客人,相約不賣,由他們去向洋人接頭講價,成交以後,抽取佣金。 胡雪巖講得很仔細,尤五也聽得很用心。耳中在聽,心裏在算,照胡雪巖的辦法,十萬銀子就可以做五十萬銀子的生意,賺來的錢對分,每人有五萬銀子,加上已經在手裏的五萬,恰好可以還「三大」的借款。他不能不動心。 「小爺叔!」他說,「你的算盤真精明,我準定跟你搭夥。我們啥時候動身到上海?」 「你看呢?」胡雪巖答道。「在我是越快越好。」 「最快也得明天。」 「就是明天。一言為定。」 談完正事談閒天。尤五提到阿珠,笑著問他何時納寵,預備送禮。 「你弄錯了!」胡雪巖答了這一句,又覺得話沒有說對,「也不是你弄錯。實在是那個也不曉得我的心思。五哥,我倒要先問你一句話,你看阿珠為人如何?自己人,不必說客氣話。」 「人是好的,脾氣好像很剛。說句實話,這種小姐要嫁給肯闖市面的小伙子,倒是好幫手,嫁了給你,」尤五忽然問道:「嫂夫人的脾氣怎麼樣?」 「內人的脾氣,說好也不好,說壞也不壞。這也不去管她,反正跟阿珠不相干的了。」 「小爺叔,你這話奇怪了!」尤五詫異地,「聽你的口氣,不預備把她討回去。可是她跟內人無話不談,說你已經答應她在湖州另立門戶。這不是兩面的話對不上榫頭嗎?」 「是的。這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呢?我說出來,五哥,你倒替我想一想——」 於是他把準備移花接木,有勸阿珠嫁陳世龍的打算,細細說了給尤五聽。 「原來如此!」尤五笑道,「小爺叔,你不但銀錢上算盤精明,做人的算盤也精明。不錯!陳世龍這位小老弟是有出息的。我贊成你的主意。」 「那好!我一直想找個人談談,不知道我的想法,是不是『一廂情願』?既然你贊成,那就準定這麼做了。」 尤五一時高興,隨即自告奮勇:「這件事雖好,做起來不容易,她一心一意在你身上,忽然要叫她拋掉,難得很。要不要我來幫忙?」 這是好意,胡雪巖沒有拒絕的道理,「當然要的。」他問,「就不知道怎麼幫法?」 「我不是跟你說過,她跟內人無話不談,要不要內人來做個媒呢?」 「這再好都沒有。不過——」胡雪巖說,「這件事急不得。」 尤五一聽懂了,這是變相的辭謝,所以點點頭說:「好的!那麼等一等再看,只要用得著,隨時效勞。」 「言重了!」胡雪巖忽然又改了主意,「我想請嫂夫人先探探她口氣,一路上覺得陳世龍怎麼樣?如果她認為他不錯,那就請嫂夫人進一步勸一勸。看她是何話說?」 「不是這樣說法!」尤五搖搖頭。 這下,胡雪巖倒有些不大服貼了,難道以自己對阿珠的瞭解,還會不知道該如何著手?於是他問:「那末,該怎麼說呢?」 「第一步就要讓她曉得,她給人做小是委屈的,第二步要讓她曉得,給你做小,將來未見得舒服。」 想想不錯,胡雪巖服貼了,「我是當局者迷。」他拱拱手說,「完全拜託,這件事我就要丟開了。」 丟開了這件事,他才能專心一意去做他的絲生意,尤五心想,此事非把它辦成不可,不然會分他的心,彼此的利害,都有關係。 於是當天回家,就跟他妻子作了一番密商。話剛說完,看見阿珠從窗外經過,便喊住她說:「張小姐,我有句話告訴你。」 阿珠自以為胡雪巖的人,所以跟他用一樣的稱呼,叫一聲:「五哥!」接著便走了進來,挨著「五嫂」一起坐下。 在她面前,尤五卻不叫胡雪巖為「小爺叔」,他說:「雪巖託我告訴你一聲,他今天不來看你了,因為晚上還有一件事要料理。」 阿珠自然失望,不過心裏在想:他事情多,應該原諒他。所以點點頭,「我曉得了。」 「他明天動身,我跟他一起走。走以前,恐怕也沒有功夫跟你見面。」這話就奇怪了:「我們不是一起到上海嗎?」 「不!」尤五答道:「他的意思,讓你住在我這裏。」 「你就住在我們這裏。」尤太太拉一拉她的手,接著她丈夫的話說,「過幾天我也要到上海,你跟我去,我們去玩我們的。」 阿珠一泡淚,忍住在眼眶裏。越是居停情重,越覺得胡雪巖可惡。看起來他有些變心了! 「張小姐,明天一早,我就要跟他碰頭,你有甚麼話要跟他說?我替你轉到。」 「沒有!」阿珠因為負氣,語氣很硬,說出口來,自己覺得很不應該這樣子對尤五,因而趕緊又用很溫柔的聲音說:「謝謝你,五哥!我沒有甚麼話想跟他說。」 「好!我就把你這句話說給他聽。」 這下,阿珠又有些不安了,她自己負氣,甚至於見著胡雪巖的面,想罵他幾句,但不願旁人把她的氣話傳來傳去。不過她也弄不懂尤五的意思,不便再有所表示,只問:「我爹和陳世龍呢?他們是不是一起走。」 「當然。上海有許多事情在那裏,人手不夠,他們怎好不去。」 「好的。那我明天到船上去看我爹。」她已打定了主意,明天到了船上,總可以遇見胡雪巖,一定要拿點顏色給他看,是怎樣的顏色,她卻還不知道,得要慢慢去想了再說。 「天氣真熱!」尤太太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,「我們到亭子裏乘涼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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