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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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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段話頗引起尤五的警惕,古應春的臉色也不同的,「我們曉得了。」他說,「聽你的意思辦,目前按兵不動。」 「這樣最好。到我覺得可以辦了,我一定拜託你們費心。」胡雪巖忽然想到,「五哥,你這趟正好把七姊帶了去,將我們所議的那件事辦一辦。」 這件事就是請王有齡與七姑奶奶認作義兄妹。機會倒是好機會,但事先要談妥當,行禮要有胡雪巖在場,就這樣帶了去,登門認親,未免太冒昧了。 尤五說了他的意思,古應春亦以為然,胡雪巖也就不再多說。但這一下倒提醒了尤五,認為這趟到杭州去,應該多備禮物結交王家,以為將來結乾親的地步,於是由此開始,商量杭州的行程,決定在第三天動身。 「小爺叔,你呢?」 「我隨時可走。沒有事的話,我明天就動身,早去早回。」 「不行!」尤五說,「這條路上,不怎麼安靜,我教人替你打聽一下,雇一隻專船,派人陪了你去。」 「不要緊!」胡雪巖因為尤五此行,瑣瑣碎碎的事情也很多,不願再麻煩他,這樣說道:「這條路,我不熟,老古熟,我請他幫忙,你就不必管了。」 「對!」古應春立即應聲,「這件事交給我,包管妥貼。」 這樣說定了,各自散去。陳世龍住在裕記絲棧,胡雪巖先把他送到那裏,有許多話叮囑他,主要的是為尤五,他是王有齡請去排難解紛的上客,但在官面上的身份不同,而且將來還要結成乾親,所以為了雙方的面子,決不可叫尤五受了委屈,他關照陳世龍當面將這些情形跟王有齡講清楚。 「頂要緊的一句話,尤五爺這趟去,完全是私人面子,所以他只是王大老爺一個人的客人,跟浙江官面上,不必交結。這一點,你要跟王大老爺說清楚,省得尤五爺受窘。」 陳世龍心領神會,諾諾連聲。等胡雪巖說完要走,陳世龍終於忍不住問了一聲:「胡先生,那阿巧姐是怎麼回事?」 「說來話長,慢慢你就知道了。」胡雪巖倒被提醒了,「回去不必多說。」 「知道,知道,我不能不曉得輕重,」 回到大興客棧,阿巧姐正在燈下理燕窩,用心專注,竟不曾發覺胡雪巖。她已經卸了妝,解了髻,一頭黑髮,鬆鬆地挽成一條極粗的辮子,甩在一邊,露出雪白的一段頭頸。胡雪巖忍不住低頭聞了一下。 這一下把阿巧姐嚇得跳了起來,臉都急白了,看清是胡雪巖才深深透了口氣,拍著胸以白眼相向。 「何至於如此!」胡雪巖歉意地笑道,「早知你這麼膽小,我不跟你鬧著玩了。」 「『人嚇人,嚇煞人』!你摸摸看!」阿巧姐拉著他一隻手在左胸上探試,果然心還在跳。 「你膽這麼小,怎麼辦?」胡雪巖說:「後天我要到蘇州去兩三天,本來想留你一個人在這裏住,現在看起來,你還是回怡情院吧!」 答覆大出胡雪巖意外,「我不回去。」她說,聲音雖平靜,但每個字都像摸得出稜角似地。 「怎麼?」胡雪巖問道:「是啥緣故。」 「我已經算過工錢了,」阿巧姐說:「那種地方只有出來的,沒有回進去的。」 「好志氣!」胡雪巖讚了她一句,心裏卻有些著急,阿巧姐決心從良,是跟定了自己了,這件事只有往前走,不容自己退步,看來還有麻煩。 「你到蘇州去好了。」阿巧姐坦然地說,「我一個人住在這裏好了。我只怕人裝鬼嚇我,真的鬼,我反而不怕。」 「這又是你這時候說說。真的有鬼出現,怕不是嚇得你半死。」 「我不相信鬼。總要讓我見過,我才相信。」 「自然有人見過。」胡雪巖坐在她對面,兩手支頤,盯著她看,「我講兩個鬼故事你聽!」 「不要,不要!」阿巧姐趕緊站起身來,「看你這樣子瞪著人看,就怕人。吃了燕窩粥睡吧!」 茶几上有一隻「五更雞」,微微的幾星火,煨著一盂燕窩,揀得一根毛都看不見,且不說滋補的力量如何,光是她這份細心料理,就令人覺得其味無窮了。 兩人上了床,阿巧姐緊抱著他說:「現在你可以講鬼故事了。」 「奇了!」胡雪巖笑著問:「何以剛才不要聽,現在要聽?」 「現在?現在我不怕了!」說完,把他摟得更緊。 這是胡雪巖所從未有過的經驗,太太是「上床」亦是「君子」,芙蓉的風情也適可而止,只有阿巧姐似乎每夜都是新鮮的。 於是胡雪巖添枝加葉他講了兩個鬼故事,嚇得阿巧姐在他胸前亂鑽。又怕聽,又膽小,原是聽講鬼故事的常情,只不如她這般矛盾,胡雪巖也知道她有些做作,但做作得不惹人厭。 一宵繾綣,胡雪巖第二天仍舊睡到很晚才起身。這天他知道尤五去杭州之前,有許多雜務要安排,古應春替他去雇船找人護送,也在忙著,都不會到大興來。自己沒有急事要料理,便又懶得出門,願意在妝台邊守伺阿巧姐的眼波。 「可有人會來吃飯?」阿巧姐說,「今天我們要開伙食了!」 「那有多麻煩,館子裏叫了來就是了。」 「那不像做人家。」阿巧姐挽起一隻籃子,「我上小菜場去,順便雇個小大姐來。」 胡雪巖實在不願她離開,但又無法阻攔,只好怏怏然答應。一個人在旅館裏,覺得百無聊賴,做甚麼都沒有興致。勉強把煩躁的心情,按捺了下來,靜坐著細想,突然發覺,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,那怕是王有齡到京裏,他被錢莊辭退,在家賦閒的那段最倒霉的日子,也沒有這樣意興闌珊過! 「這是甚麼道理?」胡雪巖喃喃自語,暗暗心驚,「怎麼一下子卸掉了勁道?」 他在想,可能是自己太倦了。經年奔波,遭遇過無數麻煩,精力形成透支,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,但是在這夷場上,十丈軟紅塵中,無法休息,最好是帶著阿巧姐,借一處西湖的別墅,安安靜靜住上兩個月,甚麼事不做,甚麼心不用,閒來划划船、看看山,到晚來弄條鮮魚,中段醋溜,頭尾做湯,燙一斤竹葉青跟阿巧姐燈下對酌,那就是神仙生活了。 這樣不勝嚮往地想著,忽又自笑,事業做得大了,氣局卻反變得小!剛得意的那一刻,曾經想過,要把現在住處附近的地皮都買下來,好好蓋座花園,日日開宴,座客常滿,大大地擺一番場面。如今卻只願跟阿巧姐悄悄廝守,這又是甚麼道理? 兩件事併在一起想,很容易發覺相同之處:這些感覺,都是這幾天跟阿巧姐在一起以後才有的。有人說:溫柔鄉中,最容易消磨一個人的志氣。這話看來有道理。 想到了這個道理,接著便是警惕,由警惕又生出不服氣的感覺,決定拋開阿巧姐,去想正經事。這一想,就是一身汗!正事不知有多少,不知為何都拋在腦後!這樣下去,可真是危險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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