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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「換好?我來收拾。」接著,房門「呀」地一聲推開,月如進來將換下的絲綿襖褲,摺齊包好。

  胡雪巖這時已走到外面,正在吸水煙的唐子韶站起來問道:「大先生,是不是馬上開飯?」

  「好了就吃。」胡雪巖問道:「你啥辰光到湖州。」

  「今天下半天就走。」

  「喔,那我要把交代蓉齋的話告訴你,第一,今年絲的市面不大好,養蠶人家,今年這個年,恐怕很難過,你叫他關照櫃台上,看貨稍微放寬些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第二,滿當的絲不要賣——」

  「滿當的絲,大半會發黃,」唐子韶搶著說:「不賣掉,越擺越黃,更加不值錢了。」

  「要賣,」胡雪巖說:「也要先把路腳打聽打聽清楚,如果是上海繅絲廠的人來收,決不可賣給他們。」

  「是的。」唐子韶答應著,卻又下了一句轉語:「其實,他們如果蓄心來收,防亦無從防起。」

  「何以見得?」

  「他們可以收了當票來贖啊!」

  「我就是要這樣子。」胡雪巖說:「人家贖不起當頭,當票能賣幾個錢,也是好的。」

  「大先生真是菩薩心腸。」唐子韶感歎著說。

  「也不是啥菩薩心腸,自己沒有啥損失,能幫人的忙,何樂不為?說老實話,一個人有了身價,惠而不費的事,不知道有多少好做,只在有心沒有心而已。」

  「大先生是好心,可惜有些人不知道。」

  「何必要人家曉得?惠而不費而要人家說一聲好,是做官的訣竅;做生意老老實,那樣做法,曉得的人在背後批評一句沽名釣譽,你的金字招牌就掛不牢了。」

  「是,是。大先生真見得到。不過——」

  「你不要『白果』、『紅棗』的,談得忘記辰光!」月如大聲打斷他的話,「開飯了。」

  抬頭看時,已擺滿了一桌的菜,除了胡雪巖所點的核桃炙腰與三鮮蛋以外,另外蒸的是松子雞,炒的是冬筍魚,燴的是火腿黃芽菜,再就是一大碗魚圓蓴菜湯與杭州到冬天家家要製的醃菜。

  「老爺吃啥酒?」月如說道:「花彫已經燙在那裏了。」

  「好,就吃花彫。」

  斟上酒來,月如又來布菜,「我怕方裕和的火腿,老爺吃厭了。」她說:「今天用的是宣威腿。」

  「你的話也說得過分了,好火腿是吃不厭的。」胡雪巖挾了一塊宣威腿,放在口中,一面咀嚼,一面說道:「談起宣威腿,我倒說個笑話你們聽聽。盛杏蓀最喜歡吃宣威腿,有人拍他馬屁,特為託人從雲南帶了兩條宣威腿,送到他電報局,禮帖上寫的是『宣腿一雙』,這一來犯了他的忌諱——」

  「盛杏蓀名字叫盛宣懷。」唐子韶乘間為月如解釋。

  「犯他的忌諱,他自然不高興囉?」月如問說。

  「是啊!」胡雪巖答道:「當時他就發脾氣:『什麼宣腿不宣腿的?拿走,拿走!』過了幾天,他想起來了,把電報局的飯司務叫了來問:『我的腿呢?』飯司務聽懂了,當時回報他:『大人的兩條腿,自己不要,局裏的各位老爺把大人的兩條腿吃掉了。』」

  胡雪巖說得極快,像繞口令似的,逗得月如咯咯地笑個不停。

  「笑話還沒有完。」胡雪巖又說:「盛杏蓀這個人很刻薄,專門做得便宜賣乖的事。有人恨在心裏,存心尋他的開心,叫人送了一份禮去,禮帖上還是『宣腿一雙』。看那兩條火腿,墨黑,大小比不上金華腿,更不要說宣威腿了。心想,這是啥火腿?就叫了飯司務來看。」

  「飯司務懂不懂呢?」月如又問。

  「飯司務當然識貨,當時就說:『大人,你的這兩條腿是狗腿!』」

  這一來,月如自然又大笑,笑停了說:「原來是『戌腿』!我也只聽說,沒有見過。」

  「本來就難得見的。」唐子韶說:「一缸火腿當中,只擺一條『戌腿』,為的是取它的香味。」

  「狗肉是真香。可惜老太太不准進門。」胡雪巖轉臉看看月如說:「老太太常常提起你燉的蛋,你明天再弄一碗去孝敬、孝敬她。」

  「唷!老太太真是抬舉我。她老人家喜歡,我天天做了送去。」

  「蒸蛋要現蒸現吃。」唐子韶有個更好的辦法,「倒不如你把訣竅傳授了小劉媽,老太太想吃就有,多少好?」

  原來胡家也彷彿宮中那樣,有好幾個小廚房;胡老太太專用的小廚房,歸小劉媽管,訣竅傳了給她,就省事得多了。

  「子韶這話,通極。」胡雪巖深以為然,「月如,我倒要問你,凡是蒸蛋,不管你加多少好作料,端上桌來,總歸上清下渾,作料沉在碗底,結成繃硬一塊。只有你蒸的這碗三鮮蛋,作料都勻開在蛋裏面,嫩而不老,訣竅在哪裏?」

  「訣竅是分兩次蒸——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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