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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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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唷!七姐,你倒真開通,有喜的事,也要請教洋大夫。」羅四姐因為七姑奶奶爽朗過人,而且也沒有外人,便開玩笑地問:「莫非你的肚皮都讓洋大夫摸過了。」 「是啊!不摸怎麼曉得胎位正不正?」 原是說笑,不道真有其事;使得羅四姐撟舌不下,而七姑奶奶卻顯得毫不在乎。 「這沒有啥好稀奇的,也沒有啥好難為情的。」 「叫我,死都辦不到。」羅四姐不斷搖頭。 「羅四姐!」古應春笑道:「你不要上她的當,她是故意逗你。洋大夫倒是洋大夫,不過是個女的。」 「我說呢!」羅四姐舒了口氣,「洋人那隻長滿黑毛、好比熊掌樣的手,摸到你肚皮上,你會不怕?」 七姑奶奶付之一笑,拿起另一條裙子料子看;月白軟緞,下繡一圈波浪,上面還有兩隻不知名的鳥。花樣很新,但也很大方。 「這條裙子我喜歡的,明天就來做。」七姑奶奶興致勃勃地說:「穿在身上,裙幅一動,真像潮水一樣。羅四姐,你是怎麼想起來的?」 「也是我的一個主顧,張家的二少奶奶,一肚子的墨水,她跟我很投緣,去了總有半天好談。有一天不知道怎麼提起來一句古話,叫做『裙拖六幅湘江水』,我心裏一動,回來就配了這麼一個花樣。月白緞子不耐髒,七姐,我再給你繡一條,替換了穿。」 「這倒不必,我穿裙子的回數也不多。」 這時古應春跟胡雪巖在看那幅「顧繡」,開屏的孔雀,左右看去,色彩變幻;配上茶花、竹石,令人觀玩不盡。胡雪巖便說:「何不配個框子,把它掛起來?」 「說得是。」古應春立刻叫進聽差來吩咐:「配個紅木框子,另外到洋行裏配一面玻璃。最好今天就能配好。」 接著又看被面、看枕頭,七姑奶奶自己笑自己,說是:「倒像看嫁妝。」惹得婢僕們都笑了。 「餓了!」胡雪巖問:「七姐,快開飯了吧?」 「都預備好了,馬上就開。」 席面仍舊像前一天一樣。菜是古應春特為找了個廣東廚子來做的,既好又別緻,羅四姐不但大快朵頤,而且大開眼界;有道菜是兩條魚,一條紅燒、一條清蒸,擺在一個雙魚形的瓷盤中,盤子也很特別,一邊白、一邊黃,這就不僅羅四姐,連胡雪巖都是見所未見。 「這叫『金銀魚』,」古應春說,「進貢的。」 胡雪巖大為詫異,「哪個進貢?」他問,「魚做好了,送到宮裏,不壞也不好吃了。」 「自然是到宮裏,現做現吃。」古應春說,「問到是什麼人進貢,小爺叔只怕猜不到,是山東曲阜衍聖公進貢的。」 「啊!」胡雪巖想來了,「我聽說衍聖公府上,請第一等的貴客,菜叫『府菜』,莫非就是這種菜?」 「一點不錯。府菜一共有一百三十六樣;菜好不稀奇,奇的是每樣菜都用特製的盤碗來盛。餐具也分好幾種,有金、有銀、有錫、有瓷;少一樣,整桌檯面都沒用了,所以衍聖公府上請貴客,專有個老成可靠的老家人管餐具。」 「那末進貢呢?當然是用金檯面?」 「這是一定的。」古應春又說:「宮裏有喜慶大典,像同治皇帝大婚,慈禧太后四十歲整生日,衍聖都要進京去道喜,廚子、餐具、珍貴的材料都帶了去。須先請旨,預備哪一天享用府菜,到時候做好送進宮;有的菜是到宮裏現做——這要先跟總管太監去商量,當然也要送門包。好在衍聖公府上產業多,不在乎。」 胡雪巖聽了大為嚮往,「應春,」他問:「你今天這個廚子,是衍聖公府出身?」 「不是,他是廣東人,不過,他的爺爺倒是衍聖公府出身。這裏面有段曲折,談起來蠻有趣的。」說著,他徐徐舉杯,沒有下文。 「喔,」七姑奶奶性急,「有趣就快說,不要賣關子!」 「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,有點記不太清楚了,待我好好想一想。」 「慢慢想。」羅四姐挾了塊魚敬他,「講故事要有頭才好聽。」 「好!先說開頭,乾隆末年——」 乾隆末年,畢秋帆當山東巡撫;阮元少年得意,翰林當了沒有幾年,遇到「翰詹大考」,題目是乾隆親自出的,「試帖詩」的詩題是「眼鏡」。這個題目很難,因為眼鏡是明朝末年方由西洋傳入中土。所以古人詩文中,沒有這個典故;而且限韻「他」字,是個險韻,難上加難,應考的無不愁眉苦臉。 考試結果,阮元原為一等第二名,乾隆拔置為第一;說他的賦做得好,其實是詩做得好,內中有一聯:「四目何須此,重瞳不用他」,為乾隆激賞,原來乾隆得天獨厚,過了八十歲還是耳聰目明,不戴眼鏡,平時常向臣下自詡。因此,阮元用舜的典故「四目」、「重瞳」來恭維他,意思是說他看人看事,非常清楚,根本用不著借助於眼鏡。〔註:重瞳,眼中有兩個眸子。相傳舜跟項羽都是重瞳。見史記˙卷七˙項羽本紀。後用以指舜或項羽。亦可比喻帝王。紅樓夢˙第六十四回:腸斷烏騅夜嘯風,虞兮幽恨對重瞳。〕 大考第一,向來是「連升三級」,阮一下子由編修升為詹事府少詹,不久就放了山東學政,年紀不到三十,斷絃未娶。畢秋帆便向阮元迎養在山東的「阮老太爺」說:「小女可配衍聖公,請老伯做媒;衍聖公的胞姐可配令郎,我做媒。」阮元就此成了孔家的女婿。 衍聖公府上的飲饌,是非常講究的,因為孔子「食不厭精」,原有傳統。隨孔小姐陪嫁過來的,有四名廚子,其中有一個姓何,他的孫子,就是古應春這天邀來的何廚。 「那末,怎麼會是廣東人呢?」胡雪巖問。 「阮元後來當兩廣總督,有名的肥缺,經常宴客;菜雖不如府菜,但已經遠非市面上所及。不過不能用『府菜』的名目,有人便叫它『滿漢全席』。總督衙門的廚子,常常為人借了去做菜;這何廚的爺爺,因此落籍,成為廣東人。」 正談到這裏,魚翅上桌;只見何廚頭戴紅纓帽,列席前來請安。這是上頭菜的規矩,主客照例要犒賞,胡雪巖出手豪闊,隨手拈了張銀票,便是一百兩銀子。 「這盤魚翅,四個人怎麼吃得下?」羅四姐說,「我真有點替七姐心痛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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