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燈火樓台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六 |
|
|
|
「雪翁預備哪天動身?」 「這還要跟內人商量起來看。」胡雪巖率直回答,他所說的「內人」,自然是指螺螄太太,接下來又問:「大人預備派哪位到廣西?」 「是王大人。」 「王大人?」胡雪巖一時想不起來,左宗棠手下有哪個姓王的大將。 「是,王閬帥。」 「喔,是他。」 原來高樂山指的是王德榜,他跟高樂山一樣,有個很雅緻的別號叫閬青,是湖南永州府江華縣人,這個偏僻小縣,從古以來也沒有出過什麼出色的人物,但王德榜在湘軍中卻是別具一格,頗有可稱的宿將。 此人在咸豐初年,毀家練鄉團,保衛家鄉頗有勞績,後來援江西有功,早在咸豐七年,便敘文職「州同」,改隸左宗棠部下後,數建奇功,是有名的悍將,賜號「銳勇巴圖魯」,賞穿黃馬褂,同治四年積功升至藩司,從左宗棠征新疆,功勞不在劉松山叔侄之下,但始終不得意,藩司虛銜領了六、八年,始終不能補實缺。 原來王德榜是個老粗,當他升藩司奉召入覲時,語言粗鄙,加以滿口鄉音,兩宮太后根本不知道他說些什麼,因而名為藩司,當的卻是總兵的職司。光緒元年丁憂回籍,六年再赴新疆,不久左宗棠晉京入軍機,以大學士管兵部,受醇王之託,整頓旗營,特地保薦王德榜教練火器、健銳兩營,他的部下興修畿輔水利,挑泥濬河,做的是苦工而毫無怨言,因而亦頗得醇王賞識。 左宗棠當然深知他的長處,但他的短處實在也不少,只能為將,不能做官。這回彭玉麟向左宗棠求援,他想起王德榜,認為可以盡其所長,因而奏請赴援兩廣,歸彭玉麟節制,並答應接濟軍械,找胡雪巖去,便是商量這件事。 了解了經過情形,胡雪巖心裏有數了,「高軍門,」他說,「你在這裏玩兩天,我跟內人商量好了,或許可以一起走。」 「如果雪翁一起走,我當然要等,不然,我就先回去覆命了。左大人的性子,你知道的。」 「你想先回去覆命亦好。哪天動身?」 「明天。」 當下以盛筵款待,當然不用胡雪巖親自相陪,宴罷連從人送到客房歇宿,招呼得非常周到。第二天要動身了,自然先要請胡雪巖見一面,問問有什麼話交代。 傳話進去,所得到的答覆是,胡雪巖中午請他吃飯,有帶給左宗棠的書信面交。到了午間,請到花園裏,又是一桌盛筵,連他的從人一起都請,廳上已擺好五份禮物,一身袍褂,兩匹機紡,一大盒胡慶餘堂所產的家用良藥,另外是五十兩銀子一個的「官寶」兩個。額外送高樂山的一個打簧金表,一支牙柄的轉輪手槍。 「本來想備船送你們回去,只怕腳程太慢,說不得只好辛苦各位老哥,仍舊騎馬回去了。」 「雪翁這樣犒賞,實在太過意不去了。」高樂山連連搓手,真有卻之不恭,受之有愧之概。 「小意思、小意思!請寬飲一杯。」 高樂山不肯多喝,他那四個部下,從未經過這種場面,更覺侷促不安,每人悶倒頭扒了三碗飯,站起身來向胡雪巖打千道謝兼辭行。 由於紅頂子的關係,胡雪巖自然開中門送客,大門照牆下一併排五匹馬,仍是原來的坐騎,不過鞍轡全新,連馬鞭子都是新的。胡雪巖自己有一副「導子」,兩匹跟馬將高樂山一行,送出武林門外,一路上惹得路人指指點點,都知道是「胡大先生家的客人」。 高樂山走後,胡雪巖與螺螄太太商量行止。 「第二批洋款也到期了,我想先到上海料理好了,再到江寧。」胡雪巖說,「好在王閬青也不過剛從京裏動身,我晚一點到江寧也不至於誤事。」 「不好,既然左大人特為派差官來請,你就應該先到江寧,才是敬重的道理。至於上海這方面,有宓本常在那裏,要付的洋款,叫他先到上海道那裏去催一催,等你一到上海,款子齊了,當面交清,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?」 「上海的市面,我也不大放心,想先去看看。」 「那更用不著了,宓本常本事很大,一定調度得好好的。」螺螄太太說:「你聽我的話沒有錯,一定要先到江寧,後到上海,回來辦喜事,日子算起來正好,如果先到上海,後到江寧,萬一左大人有差使交派,誤了喜期,就不好了。」 *** 在天津的李鴻章,經過深思熟慮,認為張佩綸才高志大,資格又好,決心要收他做個幫手。張佩綸的父親在李鴻章的家鄉安徽做過官,敘起來也算世交,便遣人專程將他接了來,在北洋衙門長談了幾次。原來李鴻章也有一番抱負,跟醇王秘密計議過,準備創辦新式海軍。他自己一手創立了淮軍,深知陸軍是無法整頓的了,外國的陸軍,小兵亦讀過書,看得懂書面的命令,中國的陸軍,連營官都是目不識丁,怎麼比得過人家?再說,陸軍練好了,亦必須等到外敵踏上中華國上,才能發生保國衛民的作用,不如海軍得以拒敵於境外。因此,李鴻章已悄悄著手修建旅順港,在北洋辦海軍學堂。這番雄圖壯志,非十年不足以見功,而且得在平定的局勢之下,方能按部就班,寸寸積功。 這就是李鴻章力主對法妥協的原因,忍一時之忿,圖百年之計。張佩綸覺得謀國遠謨,正應如此,因而也作了不少獻議,彼此談得非常投機。 「老夫耄矣!足下才氣縱橫,前程遠大,將來此席非老弟莫屬。」 這已隱然有傳授衣缽之意。張佩綸想到曾國藩說過,「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」,他當年遣散湘軍,扶植淮軍,便是找到了李鴻章作替手。想來,李鴻章以湘鄉「門生長」自居,顧念遺訓,找到他來作替手。這番盛意,關乎國家氣運,當仁不讓,倒不可辜負。 由於有了這樣的默契,張佩綸在暗中亦已轉為主和派。同時有人為李鴻章設計,用借刀殺人的手法,拆清流的台——將清流中響噹噹的人物,調出京去,賦以軍務重任,書生都是紙上談兵,一親營伍,每每僨事,便可藉此收拾清流,而平時好發議論的人,見此光景,必生戒心,亦是箝制輿論的妙計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