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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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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管是哪一個,如果到中門上說要見我,都由你去接頭,有啥話你直接來告訴我,如果洩漏了,唯你是問,你聽明白了沒有。」 不但阿雲聽明白了,所有的人亦都心裏有數,只要告密就有重賞,不過一定要跟螺螄太太的心腹阿雲接頭,不但不會洩漏機密,而且話亦一定能夠不折不扣地轉達。 「太太有沒有什麼話交代?」螺螄太太轉臉問說。 大太太點點頭,吸完一袋水煙,拿手絹抹一抹口說:「這裏就數福生經的事多,長毛造反以前,福生就在老爺身邊了,三起三落的情形都在他眼裏。福生,你倒說說看,老爺是怎樣子起來的?」 「老爺——,」福生咳嗽一聲,清一清喉嚨說:「老爺頂厲害的是,從不肯認輸,有兩回大家看他輸定了,哪曉得老爺像下棋,早就有人馬埋伏在那裏,『死棋肚子裏出仙著』。這一回,老爺一定也有棋在那裏,不過我們不曉得,等老爺一回來就好了。」 「你們都聽見了。」大太太說:「三小姐的好日子馬上到了,大家仍舊高高興興辦喜事,『天塌下來有長人頂』,你們只當沒有這樁事情好了。」 *** 未到中午,好像杭州城裏都已知道阜康錢莊「出毛病了!」「賣朝報」的人也很不少——奔走相告,杭州人謂之「賣朝報」。固然有的是因為這是從太平天國失敗以來,從未有過的大新聞,但更多的人是由於利害相關,胡雪巖的事業太多了,跟他直接間接發生關係的人,不知道多少,最著急的是公濟典總管唐子韶的姨太太月如,原來先是有胡家周圍的人,以胡家為目標在做生意,螺螄太太很不贊成,但胡雪巖認為「肥水不落外人田」,而且做生意是個人自由,無可厚非。這樣久而久之,成了一種風氣。 月如見獵心喜,也做過一回生意,那是胡老太太做生日,大排筵席,杭州廚子這一行中有名的幾乎一網打盡,月如跟一個孫廚合作,包了一天,賺了四百多兩銀子,非常得意。這回胡三小姐出閣,喜筵分五處來開,除了頭等客人,由胡家的廚子,自行備辦以外,其餘四處都找人承辦。阿高跟唐子韶走得很近,月如當然相熟,託他設法包了一處,午晚兩場,一共要開一百二十桌,仍舊跟孫廚合作,一個出力,一個墊本,如今阜康一出毛病,胡三小姐的喜事,不會再有那麼大的排場了。 月如家住公濟典後面,公濟典跟阜康只隔幾間門面,所以阜康不卸排門,擠兌的人陸續而來,高聲叫罵的喧囂情形,月如聽得很清楚,正在心驚肉跳,想打發人去找孫廚來商量時,哪知孫廚亦已得到消息,趕了來了。 「你的海貨發了沒有?」 「昨天就泡在水裏去發了,」孫廚答說:「不然怎麼來得及。」 「好!這一來魚翅、海參都只好自己吃了。」 「怎麼三小姐的喜事改日子了?」 「就不改,排場也不會怎麼大了!」月如又說:「就算排場照常,錢還不知道收得到,收不到呢?」 孫廚一聽愣住了,「那一來,我請了二十個司務,怎麼交代?」他哭喪著臉說。 月如一聽有氣,但不能不忍,因為原是講好了,墊本歸她,二十名司務的工錢,原要她來負責,不能怪孫廚著急。 「唐姨太,」孫廚問說:「你的消息總比我們靈吧,有沒有聽說胡大先生這回是為啥出毛病?」 「我哪裏曉得?我還在梳頭,聽見外面人聲,先像蒼蠅『嗡嗡嗡』地飛,後來像潮水『嘩嘩嘩』流,叫丫頭出動一打聽,才曉得阜康開門以來,第一回不卸排門做生意。到後來連公濟典都有人去鬧了。」月如又問:「你在外頭聽見啥?」 「外頭都說,這回胡大先生倒掉,恐怕爬不起來了!爬得高,掉得重,財神跌交,元寶滿地滾,還不是小鬼來撿個乾淨。等爬起來已經兩手空空,變成『赤腳財神』。」 光是謂之「赤腳」,財神連雙鞋都沒有了,淒涼可知。月如嘆口氣說:「真不曉是啥道理,會弄成這個樣子?」 「從前是靠左大人,現在左大人不吃香了,直隸總督李中堂當道,有人說,胡大先生同李中堂不和,他要跌倒了,李中堂只會踹一腳,不會拉一把。」 「這些我也不大懂。」月如把話拉回來,「談我們自己的事,我是怕出了這樁沒興的事,胡家的喜事,馬馬虎虎,退了我們的酒席。」 「真的退了我們的酒席,倒好了,就怕喜事照辦,酒席照開,錢收不到。」 「這,」月如不以為然,「你也太小看胡大先生了,就算財神跌倒,難道還會少了我們的酒席錢!」 「不錯!他不會少,就怕你不好意思去要。」孫廚說道:「唐姨太你想,那時候亂成什麼樣子,你就好意思去要,也不曉得同哪個接頭。」 一聽這話,月如好半晌作聲不得,最後問說:「那麼,你說,我們現在怎麼辦?」 「現在,」孫廚咽了口唾沫,很吃力地說:「第一要弄清楚,喜事是不是照常?」 「我想一定照常。胡大先生的脾氣我曉得的。」 「喜事照常,酒席是不是照開?」 「那還用得著說。」 「不!還是要說一句,哪個說,跟哪個算賬,唐姨太,我看你要趕緊去尋高二爺,說個清楚。」 「高二爺」是指阿高。這提醒了月如,阿高雖未見得找得到,但不妨到「府裏」去打聽打聽消息。 *** 月如近年來難得進府。原因很多,最主要的是怕見舊日夥伴,原是燒火丫頭,不道「飛上枝頭作鳳凰」,難免遭人妒嫉,有的叫她「唐姨太」,有的叫她「唐師母」,總不如聽人叫月如來得順耳。尤其是從她出了新聞以後,她最怕聽的一句話就是:「老爺這兩天有沒有到你那裏吃飯?」 這天情勢所逼,只好硬著頭皮去走一趟,由大廚房後門進府,旁邊一間敞廳,是各房僕婦丫頭到大廚房來提開水、聚會之地,這天長條桌上擺著兩個大籮筐,十幾個丫頭用裁好的紅紙在包「桂花糖」——杭州大小人家嫁娶都要討「桂花糖」吃,白糖加上桂花,另用玫瑰、薄荷的漿汁染色,用小模子製成各種花樣,每粒拇指大小,玲瓏精緻,又好吃、又好玩,是孩子們的恩物。 胡三小姐出閣,在方裕和定製了四百斤加料的桂花糖,這天早晨剛剛送到,找了各房丫頭來幫忙。進門之處恰好有個在胡老太太那裏管燭火香蠟的丫頭阿菊,與月如一向交好,便往裏縮了一下,拍拍長條桌說:「正好來幫忙。」 月如便挨著她坐了下來,先抬眼看一看,熟識的幾個都用眼色默然地打了招呼,平時頂愛講話的兩個,這天亦不開口,各人臉上,當然亦不會有什麼笑容。 見此光景,月如亦就不敢高聲說話了,「三小姐的喜事,會不會改日子?」她先問她最關心的一件事。 「你不看仍舊在包桂花糖?」阿菊低聲答說:「今朝天朦朦亮,大太太、螺螄太太在『公所』交代,一切照常。」 「怎麼會出這種事?」月如問說:「三小姐怎麼樣?有沒有哭?」 「哭?為啥?跟三小姐啥相干?」 「大喜日子,遇到這種事,心裏總難過的。」 「難過歸難過,要做新娘子,哪裏有哭的道理?不過,」阿菊說道:「笑是笑不出來的!」 「你看,阿菊,」月如將聲音壓得極低,「要緊不要緊?」 「什麼要緊不要緊?」 「我是說會不會——?」 「會不會倒下來是不是?」阿菊搖搖頭,「恐怕難說。」 「會倒?」月如吃驚地問:「真的?」 「你不要這樣子!」阿菊白了她一眼,「螺螄太太最恨人家大驚小怪。」 月如也自知失態,改用平靜的聲音說:「你從哪裏看出來的,說不定會倒?」 「人心太壞!」 話中大有文章,值得打聽,但是來不及開口,月如家的一個老媽子趕了來通知,唐子韶要她趕緊回家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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