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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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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是周遊列國,準備待價而沽的策士,都喜歡把生活起居弄得很有氣派;荊軻原是富家子出身,更講究鮮衣怒馬,有了宋意所贈的那一鎰黃金,他便不愁不會裝飾自己和任姜,買了一副銅配件擦得雪亮的馬鞍,也替自己和任姜做了新衣服,又雇了一輛車,讓任姜乘坐,一路風風光光來到邯鄲。 趙國的邯鄲,秦國的咸陽,齊國的臨菑,魏國的大梁,號稱四大都邑。其中邯鄲的繁華,更推第一——但是,邯鄲也是最多事、最複雜的地方;地處衝要,四通八達,而且迫近秦國,各地都派得有密使在這時刺探消息,秦國亦以邯鄲作為派遣間諜,散佈謠言,收買政客、游士的中心。龍蛇混雜,明爭暗鬥;那是國與國之間安危利害的衝突,金錢與人命同樣地不被顧惜,有人一夜之間,憑一句話,一張圖發了大財;但也有人因為一句話、一張圖送了性命。因此,荊軻未到邯鄲,便有戒心;他知道他的儀表舉止,必定為人注目,深怕捲入無謂的是非漩渦之中,一切言談舉止,特別加了幾分小心。 閉門進了晚食,在燈下與任姜閒坐,兩人商量今後的進止;荊軻把剩下的錢,一分兩半,拿一半推到任姜面前說:「你我該分手了。明天你就回平陽去吧。但願你早早覓得愛子,再尋個好歸宿,平安度日。」 任姜不響,慢慢地,兩行清淚,流個不停。 「怎麼了?」荊軻明知她不忍分離,卻故意這樣問。 「那裏更有歸宿?」任姜哽咽著說,「早知此刻割捨不下,倒不如不跟了你來!」 這下,輪到荊軻沉默了。 「你不興這樣子的!既帶了我來,又生生把我撇下——好比攜我到了雲端裏,卻又一推推我下來。不太狠了些?」 話說得不講理,但正以不講理,才顯出她的刻骨銘心的深情,荊軻心想:有麻煩了! 「那麼你說呢?」 這一問,事有轉機,任姜立即舉起豐腴白皙的手,拭一拭眼淚,笑道:「還用我說嗎?你到那裏,我到那裏。不管你拿我當灶下婢也好,浣衣婦也好;只別叫我離開你——我,讓我想看看你的時候能看得到你就行了。」 「唉!」荊軻懊悔地說。「你何以說這些癡話?」 「我也不知道癡不癡?只都是我心裏的話;你如不信,我發誓給你聽……」 「不必,不必!」荊軻攔著她說。「我信。」 「你信了,不就該答應我了嗎?」 荊軻不由得有些好笑,「怪不得你長得又白又胖。」他說:「原來你沒有心事。」 「我的心事就是怕你扔了我;你答應了帶我走,我還有什麼心事?」 荊軻心想,不管多麼精明懂事理的人,一犯到男女之情便迷糊得無理可喻了。只好這樣問道:「你不是要去尋你兒子嗎?」 「是的。」任姜有些愧色,「但也不忙。十年不見,就再等些日子也不妨。等你安頓好了——不說要到燕國去,投奔什麼太子?先辦了你的大事再說。」 看樣子,一時無法說服得了任姜,越談話越多,反而糾纏得不可開交。於是荊軻亂以他語,說些不著邊際的閒話,磨到夜深,熄燈安置。 第二天一早起身,荊軻整肅衣冠去拜訪徐夫人。那是他到邯鄲來的唯一的目的;他一生愛好利劍,自從與蓋聶論劍以後,內心起了疑問,到底是劍的鋒利,重於擊刺之術。還是善於擊刺之術,便不必再講求劍的本身;去見徐夫人的動機。除了由於一般人所具有的仰慕之意外,便是要求得這個疑問的解答。 徐夫人在邯鄲是名人,她的家不難找;到門下馬,叩戶求見;應接的年輕人答道。「有什麼話跟我說好了。」 「可是徐夫人不在府上?」 年輕人躊躇了一下說:「在是在。已封爐不見客了。」 「我是專誠來拜訪徐夫人的。在榆次,曾結識孟蒼,他還有話要我轉告徐夫人。」 「喔。」年輕人的詞色不同了,「既是有淵源的,又當別論。請稍待。」 年輕人進去了好久;再回出來時,招招手把荊軻邀了進去。 穿過正廳,來到一間精舍,徐夫人已站在那裏等候。她享名已久,為天下冶工尊為前輩,荊軻想像中,一定是位雞皮鶴髮的老婦;其實不然,她看上去不過四十剛剛出頭,儀態嫻雅,但一雙眼睛,炯炯有神,特別是因為她身後一架子的寶劍襯托著,格外顯得英氣逼人。 「足下就是荊卿?」徐夫人首先動問。 「不敢!」荊軻很恭敬地行禮:「衛國荊軻,傾慕夫人的名聲,已非一日。」 「我本來已閉門謝客,只以足下的誠意,破例一見。請問,小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?」 「乞恕罪。」荊軻再一次行禮:「我在榆次結識孟蒼,倒是未假;不過,他並沒有話要我轉告。我只是借他的名義,作為進身之階而已。」 「喔!」徐夫人笑道:「足下倒是位誠實君子。有何見教,盡請明言,請坐下談。」態度如此誠懇,荊軻便不必亟亟乎提出疑問,解下腰際寶劍,雙手捧上,口中說道:「請法家鑑定。」 徐夫人稍一踟蹰,終於把他的劍接了過去,抽出鞘來,用纖纖雙指,略略彈了一下,錚然一響;餘音猶在之際,便即答道:「可惜,火候不足。如果回爐再煉,煉成一把匕首,雖不能斷金切玉,普通的青銅器,決非對手。」 「然則『利』之一字,便可盡劍道?」 「不然。身懷利器,若是不善使用,反成召禍之由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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