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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季子得意非凡,還了禮,抬起身說:「我奉勸荊先生,該如何便如何,一切聽其自然。婚約,等太子自己慢慢去發現,如果問到荊先生,說此等大事,何以不言?荊先生只回答一句話,太子一定諒解,心悅誠服。」

  「那一句話?」

  「荊先生只說:告訴太子,讓太子左右為難,所以不說。」

  「對,對!」荊軻鼓掌稱快:「這句話太好了!」

  「既如此,請容季子告退。」

  「請便,請便。」荊軻對她已有敬意,所以說話特別客氣。

  但季子的告退,並非退出室外,只是離開荊軻;她行了禮站起身來,一直向裏走去,要回到夷姞身邊。夷姞聽他們談話有了結論,正想出來,兩人在門口相遇,季子趕緊拋去一個眼色,夷姞縮住了腳。

  「公主聽見我的話了?」季子低聲相問。

  「聽見了。」夷姞極親熱地拉住了她的手說,「正是我心裏要說的話。」

  季子放心了,沒有錯會了公主的意思。「那麼,請回去吧!我一直在耽心,怕宮裏大驚小怪,鬧出事來!」季子神情憂慮地說。

  夷姞實在捨不得走,可是她也知道宮裏的規矩,王子、公主犯了過失,倒楣的是褓姆和侍女;若是發現了她深夜未曾回宮,追查起來,季子首當其衝,該受責罰。雖然她此刻的能力已足以庇護季子,然而,總是件很不愉快的事,因此,遲疑了一會,以商量語氣說道:「讓我再跟他說幾句話就走,行不行?」

  聽見公主如此軟語央求,季子自然不忍再逼迫了,點點頭提出警告:「可別談得忘了時候!」

  「不會的。你先去告訴他們套車。」

  「是。」季子快緊轉身離去,她要搶著告訴荊軻一句話。

  「荊先生,請早放公主回宮!」

  這句話在荊軻心中,引起了很奇異的感覺。他被提醒了,對公主來說,他已具有夫權,他可以把她強留在荊館——自然,他決不會這樣做,但是他也不能毫無留戀地放夷姞回宮。

  「我該回去了!」是夷姞的聲音。

  「喔!」荊軻看一看窗外的月色,忽然得了個主意,「我騎馬送你去。送到城關,我再回來。」

  「不必如此吧!一來一去,到家怕都天亮了。」

  「不要緊,反正明天沒事。」

  「怎說沒事?明天宴客。」

  「那是晚上。」

  夷姞不作聲了。兩人慢慢出了屋子;屋外是一座月臺;白石鋪地、白石的欄杆,映著月色,明亮如畫,他們都覺得精神一振,心胸間特有開朗之感。

  「這一座水榭,真是你的傑作!」荊軻慢慢旋過身去,轉了一圈,重新面對著夷姞:「在我一生中,這裏是個最難忘的地方。」

  「我也是。不過——」

  不過什麼呢?他細看了看她的臉色,立即明白了;異日重來,不知有幾多淒涼——這正是他為她痛哭過的一個原因然而此刻他卻不敢說破,顧而言他地說:「同樣是一輪滿月,今晚看來,似乎特別可愛。」

  夷姞抬頭看一看,也有同感。於是,兩人走近石欄,併肩玩月,都是默默無語。

  好久,夷姞幽幽地開口了,「我在想,天不老,地不荒,此情此景,亙古長存。那有多好呢?」

  「嗨!」荊軻高興得大叫,「真有如此怪事,我心裏跟你想的,完全一樣。天邊月滿,身邊人在,永遠永遠就是此刻這樣子!」

  他一面說,一面把指著西南天際的月亮的手,收回來落在夷姞身上,緊緊地攬著她的腰際。她馴順地靠著他的胸,快樂地笑道:「我只以為我是癡想,不道癡的人還有。」

  「不但還有,而且就在眼前。」

  映著月色,兩人相視而笑,荊軻忍不住把臉湊過去想吻她。癡癡迷迷的夷姞,忽然想起岸上有無數好奇的眼睛在窺伺,既驚且羞,一扭身從他懷抱中掙扎出來,翩然上橋而去。

  ▼第九章

  不過三五天的功夫,有關夷姞的流言,便在荊館、皇宮、東宮這三處之間,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。當然,沒有人敢公開談論,但交頭接耳的低語,往往更為可怕,其中最駭人聽聞的是,說公主已經懷孕在身了。

  這個流言傳到太子夫人耳朵裏,嚇得冷汗直流,幾乎昏厥;她只想到必須瞞住她丈夫,於是密密傳諭,不准東宮的任何人在太子面前談論公主的一切,違者處死。倒是夏姒有些見識,她認為這個命令是沒有多大用處的,因為太子會在東宮以外得到消息,同時,她也深深懷疑,此項傳說究有幾分真實?

  「那麼,你說怎麼辦呢?」

  「有個最簡便的辦法,把季子找來問一問。」

  「嗯,嗯!」太子夫人深以為然,「不過,倘或季子不肯說實話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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