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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〇


  「聘老!」萬繩栻滿臉笑容地迎了進去,王士珍看到張鎮芳、雷震春以外,還有個梁鼎芬,便知復辟之說,絲毫不假。

  「宇澄!」張勳氣沖沖地問,「我的隊伍要進城,你為什麼不開城門?」

  「大帥!」江朝宗早料到有此一問,拿想好了的話回答,「調遣軍隊,向來要有陸軍部的命令。大帥告訴我,我替大帥到陸軍部跑一趟,調遣的命令拿到,就不會有這場誤會了。」

  聽他說是誤會,又說願意替他跑腿,張勳不好意思再發脾氣,在正中坐下來看一看王士珍說道:「大事已經決定,馬上就要辦了。大家贊成,馬上跟我進宮;不然,就留在這裏不要去了!」停了一下,他又聲色俱厲地問:「現在有句話問你們,答一聲『是』,官上加官;答一聲『不』,就不用想留著腦袋吃飯了。」

  舉座默然,只有江朝宗答一聲:「是!」接著又說:「大帥,地面治安要緊,好日子不要出什麼差錯。我先跟你告假。」

  「好吧!你先走。」

  「是!」江朝宗邁動長袍中的馬靴,輕快地走了。

  「鏡潭,」張勳問吳炳湘,「他們告訴你了沒有,你該辦些什麼?」

  「說了,說了!」吳炳湘急忙答著說,「派巡警挨家挨戶通知,要掛黃龍旗。」

  「對了!你也辦事去吧!」

  吳炳湘如逢大赦,連聲應道:「是,是!我馬上去辦。」

  「還有人有話沒有?」張勳站起身說,「沒有事,預備要走了。」

  「各位,」萬繩栻大聲宣佈,「替各位備了袍褂,一、二品的頂戴補子,請到廂房裏換公服。」

  廂房很大,掛滿了袍褂大帽子。張鎮芳首先取了一套一品的公服;王士珍料知逃不過門,向陳光遠看了一眼,取了一套二品的武將補服。

  「文武衣冠」是「異昔時」,但不曾預備朝珠,倒也還可將就,只是靴子太少,而且大小不一,王士珍穿的布靴,比較看不出來,陳光遠是穿的一雙黃皮鞋,這就比江朝宗的長袍之內著馬靴,還要滑稽。有的人想笑,但意會到這是一件「大事」,不容褻慢,趕緊將嘴捂住。

  當然,還有早就穿了補服的,第一個是張勳,第二個是梁鼎芬,他是毓慶宮的「師傅」,本就是穿了補服來的,這時向張勳問道:「紹帥,你看我什麼時候去?」

  張勳想了一下說:「現在就去也好!」

  原來梁鼎芬有一極其重要的任務,是去勸黎元洪退位,上表勸進。這個任務之所以落在他身上,是因為他的嗣子,娶了黎元洪的小姐為妻。梁鼎芬以兒女親家的身分,比較好說「私話」。

  「齊了!」萬繩栻儼然「總提調」,高聲說道:「請上汽車,兩位一輛。」

  王士珍與陳光遠合坐一輛,汽車起步稍微猛了些,陳光遠身子往後一倒,將大帽子上的一支藍翎,在汽車後窗上碰斷了。

  「預兆不好,」陳光遠笑著說,「看來宣統的官做不長。」

  王士珍拉了拉他的衣服,呶一呶嘴,示意預防前座司機旁的副官,到張勳那裏去搬嘴。

  ***

  這天陽曆七月一日,宮中仍用陰曆,是五月十三日,關聖帝君的生日。辰初二刻,也就是早晨七點半鐘,溥儀準時到毓慶宮來上書房。

  三位師傅陳寶琛、朱益藩、梁鼎芬是約好的,輪流進宮,至多兩位,有時一位。這天居然三位全到了,而且臉上有種難以形容的肅穆兼興奮的神色。

  「張勳一早就進宮來了——」

  「怎麼?」溥儀不等陳寶琛說完,便即問說,「他又請安來啦?」

  「這回不是請安,是萬事齊備,一切妥當,來擁戴皇上復位聽政。」陳寶琛突然提高聲音,幾位像喊口號:「大清復辟啦!」

  溥儀愣住了,心裏不斷地在自問:「真的有這回事?真的有這回事?」

  「請皇上務必答應張勳。這是為民請命,天與人歸。」陳寶琛很有把握地說,「用不著跟張勳說多少話,答應他就是。不過不要馬上就答應,先推辭一下,最後才說:既然如此,就勉為其難吧!」

  「現在,」朱益藩接著說道,「請皇上御養心殿召見張勳。」

  溥儀便為師傅、太監簇擁著,到了養心殿。剛剛坐定,簾子掀開,張勳進門跪下,將頭上的大帽子取下來,擺在面前。剛擺好,又拿起來換個方向。原來照規矩,如果蒙賞花翎,覲見時應該將花翎朝向御座,張勳是記起了這個規矩,自我糾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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