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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


  電話一過去,張勳大概守在電話機旁邊,很快地問一聲:「找誰?」

  聽這口吻就知道是什麼人。「紹帥嗎?」吳炳湘說,「我吳炳湘。紹帥大概聽見炮聲了?」

  「我接到報告,十六旅攻永定門,天壇一帶可能會接仗。」

  「天壇是南郊祭天的地方,十六旅無法無天,紹帥可得想法子保全。」

  「教我怎麼保全?我不打,人家要打。」張勳又說,「我是特為告訴你一下。」

  「是、是!」吳炳湘說,「只要紹帥的部下不打,就一定能保全。我來想辦法,一會兒再給你老電話。」

  照吳炳湘的瞭解,張勳是希望他能勸阻十六混成旅無條件停止進攻。這是辦不到的事,但須想個辦法應付張勳。

  「我還擔心一件,就怕辮子兵放槍。」吳炳湘說,「總算辮帥還能壓得住,所以一定要把辮帥敷衍好。」

  說到這裏,江朝宗來了。他算是吳炳湘的直屬上司,紆尊降貴,親來慰勞。同時來商量維持市面的辦法。

  「我想跟辮帥請一支大令,組織一個軍警執法隊。鏡潭,你看如何?」

  「贊成!不過,這個隊長,要請『提督』這面派人。」吳炳湘又說,「這件事要做就要快。」

  「倘或辮帥不肯發大令,怎麼辦?」江朝宗說,「沒有他的大令,恐怕壓不住。」

  吳炳湘想了一會說:「索性不告訴他,就說是辮帥的大令,誰來問真假?」

  「就怕他的部下打電話去問。」

  「那就要拜託宗兄了。」吳炳湘看著吳笈孫說,「最好請宗兄陪著辮帥,一面勸他,一面替我們這裏打接應,如果真有人打電話去問,辮帥發了脾氣,要仰仗宗兄相機勸解。」

  吳笈孫沉吟了一下,慨然答說:「好!我來效勞。」

  ▼第十二章

  坐了吳炳湘的汽車,到達南河沿張家,只見裏外燈火通明。大廳上聚了好些人,擺開兩張圓桌,正在吃宵夜。

  衛士一通報,張勳丟下筷子起身迎接。吳笈孫看他好整以暇的模樣,心裏不免奇怪,不知道當此強敵壓境之時,他何以能像諸葛武侯唱空城計那樣沉得住氣。

  「世緗兄,這麼晚還來?莫非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?」

  「沒有!」吳笈孫說,「我是來跟紹帥共患難的。」

  「多謝、多謝!」張勳一把抓住他的手說,「來,來,只怕你也餓了。」

  一見有貴賓,同桌的人都逡巡退去,聽差收拾殘局,另外端出酒食來款客。

  「世緗兄——」

  剛叫得一聲,擱在他身旁的電話響了起來,張勳一聽就皺起濃眉。吳笈孫不免忐忑,怕是假傳大令的事發作了。

  「好吧!給他們好了。」張勳將電話機一摔,扶頭不語。

  「紹帥,」吳笈孫勸道,「大英雄做事,提得起,放得下。誠如菊老信中所說:『委曲求全,所保者大』。」

  「就是為了這個,我讓駐在地壇的隊伍,把槍給了他們。」

  「這,」吳笈孫舉杯說道,「我替北京的百姓謝謝紹帥的保全。」

  「世緗兄,」張勳苦笑道,「你是恭維我,其實比罵我還厲害——」

  「不敢,不敢!」吳笈孫惶恐地搶著解釋,「笈孫絕無此意。」

  「其實,你罵我,我倒沒有什麼,只是有些人罵我,我可不服。」張勳喊道,「請劉秘書把通電稿子拿來。」

  劉秘書就是劉文揆。他先反對復辟,但復辟失敗,卻為張勳不平,擬了一個通電,剛剛才發出去。通電中說:「變更國體,事關重大,非勳所獨能主持,誰非清朝臣子,各有應盡之責。數年以來,密謀進行,全仗眾力。去年徐州歷次會議,馮、段、徐、梁諸公及各督軍,無不有代表在場。」

  看到這裏,吳笈孫問道:「梁是誰?梁財神?」

  「不錯。」張勳指出,作為洪憲禍首的梁士詒,最希望復辟成功。不但可由流亡香港而復歸京華,同時他的「交通系」勢力,亦可保全。他又憤憤地說:「想不到他的交通銀行,給段芝泉發軍費來打我!」

  「紹帥,你弄錯了。交通銀行現在不在梁財神手裏。」

  「在誰手裏?」

  「曹潤田。」

  「曹汝霖?」

  「對了!」

  「怪不得!這個小子,我早就要揍他了,這趟就壞在他手裏。」張勳咬牙切齒地說。

  「那是錯怪了曹潤田——」

  「你不知道!」張勳搶著說,「我沒有冤枉他。」

  看看勸不進去,吳笈孫也懶得多說了,接下去又看通電:「即勳此次到京,徐東海、朱省長皆極端贊成,其餘各督軍亦無違言。芝老雖面未表示,亦未拒絕,復派代表來商,謂祗須推倒總統,復辟一事,自可商量。勳又密電各方面徵求同意,亦皆許可,函電俱在,非可諱言。現既實行,不但馮、段通電反對,並朝夕共謀之陳光遠、王士珍;首先贊成之曹錕、段芝貴,亦居然抗顏犯闕,直逼京畿;翻雲覆雨,出於俄頃,人心如此,實堪浩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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