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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「『討逆軍』已經進城了。」吳炳湘第一次用了「討逆軍」三字,「紹帥的行蹤,都在他們眼睛裏,一回去馬上就開炮。」

  「現在不也在開炮嗎?」

  「所以要趕緊躲開,這一炮在我意料之中。」吳炳湘又說,「紹帥一走,就不會再開炮了。」

  「可是,」張勳躊躇著說,「我有個皮包忘記拿了。這個皮包很重要,非取來不可。」

  吳炳湘想了一下問道:「皮包擱在哪兒?」

  「在小妾屋子裏。」

  「那好辦!到了荷蘭公使館,請紹帥打電話回去通知一下,我派人替紹帥去取。或者,請府上派人送來。」

  「叫他們送來好了。」

  不一會,汽車進了東交民巷西口,一直駛入荷蘭公使館的鐵門,到得一座洋樓門前停下,有個洋人帶著一名通譯在迎候。吳炳湘替張勳介紹,是公使館的秘書,荷蘭公使在北戴河避暑,不過庇護張勳的事,是在電話中談妥了的。

  那秘書透過通譯,致了慰問之意,隨即親自引導,將張勳安頓在一間很精緻的客房中,就由那名通譯負責照料,交代完畢,退了出去。

  通譯也姓張,稱張勳為「老家長」,態度很殷勤,問起張勳需要什麼?張勳茫然不知解答。吳炳湘便提醒他,該跟家裏通個電話。

  接電話的是張太太,未語先哭,使得張勳大傷腦筋。

  「別哭、別哭!我有話跟你說。」等張太太停了哭聲,他便問道,「你們什麼時候搬?」

  「行李已經上車了。」張太太答說,「就為了等你的信息,不能走。」

  「趕快走!我在這裏不要緊。」張勳又說,「克琴屋子裏有我一個皮包,紫醬色的那一個,派人給我送了來。」

  「送到荷蘭公使館?」

  「對了!」張勳問通譯,「我家的人能不能進來?」

  「當然能。」張通譯答說,「我會交代他們的,府上的人一到,馬上就領進來。」

  於是張勳在電話中說:「你趕緊派人送來,這裏有人在接。還有,皮包是上了鎖的,鑰匙在克琴那裏,別忘了跟她要。」

  等他掛上電話,吳炳湘起身告辭。「紹帥,請安心住在這裏。」他說,「有消息我隨時會通知。」

  「慢點!」張勳留住他說,「我有些話想問你。」

  「請說吧!」

  張勳欲語遲疑,張通譯很知趣,藉故退了出去,好容他跟吳炳湘密談。

  「鏡潭,」張勳問道,「段芝泉什麼時候到京?」

  「還不知道。北京、天津電話不通。鐵路上過兵車,也很不方便,我想總得兩三天才能到京。」

  「那麼,曹仲珊跟段香巖呢?他們打先鋒,應該到了吧?」

  「是的。段香巖在豐台,大概已經進京了,不過我還沒有聯絡上。」

  「段香巖一進京,自然非找你不可。我託你帶個信,請他務必轉告段芝泉。」

  看到他神情哀肅,吳炳湘便說:「紹帥,你不必擔心,生命財產,我負全責。」

  「多謝你照應,咱們沒白交。不過,鏡潭,生命財產以外,還有名譽。這件事做得太急了一點,我承認。不過,如果說是我一個人在胡搞,這話我死也不服。當時大家都說得好好的,徐州開會,段芝泉還派徐又錚到場,私下跟我表示,只要推倒黃陂,什麼都好說。如今黃陂到了日本公使館,我也到了荷蘭公使館,成就段芝泉一個人的事業,這公平嗎?」

  張勳越說越憤,聲音也越來越大。吳炳湘趕緊勸阻:「紹帥,紹帥,家醜不可外揚,這些事讓外國人知道了,大家都沒有面子。」

  「他們不留我面子,我為什麼要替他們留面子?說實在的,我已經一忍再忍,很夠面子了!如果段芝泉自作威福,讓我下不了臺,我沒有別的法子,只有把我皮包裏的東西都抖出來,看看到底誰是誰非?」

  吳炳湘這時才知道,張勳何以如此重視他那個皮包。當下試探著問:「紹帥,你皮包裏有些什麼東西?」

  「多囉!大家簽名同意復辟的誓約、寫給我的信。白紙黑字,誰也賴不了。」

  「怪不得紹帥生氣。」吳炳湘說,「還是那句話,家醜不可外揚。紹帥先別激動,我一定請段香巖注意這件事,無論如何要設法保全。」吳炳湘又說,「我想芝老亦一定不為已甚的。紹帥還有什麼話沒有?」

  「還有,關於皇上——」

  「這,」吳炳湘搶著說道,「紹帥不用費心,一定沒問題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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