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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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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不必居名義,算替我私人幫忙。這總可以吧!」 「是!大總統這麼說,我豈敢不效勞?請大總統吩咐。」 「我想找余叔岩唱大軸。你看煩他一齣什麼戲?」 薛觀瀾跟余叔岩私交最好,幾乎無一天不在一起。眼前正走紅之際,若能在公府堂會唱大軸,更如錦上添花,所以薛觀瀾很起勁地說:「叔岩的拿手是『四打』,《打棍出箱》、《打漁殺家》、《打鼓罵曹》、《打姪上墳》。隨大總統挑,我來關照他就是。」 「《罵曹》不好,曹仲珊會多心。《打漁殺家》也不好,以為是罵貪官。《打姪上墳》更不好,東海沒有兒子,聽說承繼的姪子也不怎麼成材。別以為陳伯愚是指他。」 「那就只有《打棍出箱》了。」趙椿年插嘴,「叔岩一出場,將鞋子甩在頭頂上,是絕活。」 「好!就是《打棍出箱》。壓軸呢?」 「壓軸照例是武戲。叔岩唱大軸,前面就得小樓的碼子才相稱。」薛觀瀾為了替余叔岩生色,隨又建議,「讓小樓跟蘭芳唱一回《霸王別姬》。」 「妙!」趙椿年讚嘆著,「憑這壓軸跟大軸,可真是『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哪得幾回聞』。」 「我也是這麼想。不過,匯東,在壓軸與大軸之間,我想添一齣戲。」 「那也可以。添一齣玩笑小戲好了。」 「這得什麼角兒來唱?」黎元洪問。 這一問將個公子哥兒的薛觀瀾問住了。壓軸與大軸之間墊一齣玩笑小戲,往往是不得已而為之。譬如唱大軸的角色因事誤場,趕到猶需扮戲,看需要多少時間,臨時決定填一齣多大幅度的戲。事非恒有,所以無成例可援,薛觀瀾只好含混答說:「那不一定。」 「既然不一定,我想把金少梅的戲碼擺在這裏。匯東,你看行不行?」 原來黎元洪是要借楊、梅、余所謂「三大賢」的聲光,來捧他的愛寵,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,便即答說:「當然行!大總統特煩,後臺不會說話。」 「小樓他們不會不高興吧?」 這很難說。不過只要招呼打在前面,應該沒有問題。薛觀瀾心想,黎元洪要他來提調,正就是為此,因而慨然答說:「大總統請放心,我來跟小樓說。」 「好!那就託你了。」 「理當效勞。」薛觀瀾順口問道,「金少梅預備唱什麼?」 「是李直繩編的《嬰寧一笑緣》。」 李直繩就是李準。這齣《嬰寧一笑緣》取材聊齋,是他特為金少梅所編。薛觀瀾已看過「響排」,情節鬆懈,了無可取。但亦不必直言,唯唯而已。 辭了出來,薛觀瀾便到余家。余叔岩正在吊嗓子,等他吊完一段他祖父余三勝的拿手戲《馬鞍山》,坐下來喝茶時,薛觀瀾說:「雙十節公府有堂會,我替你爭了個大軸,戲碼也替你答應下來了,是《打棍出箱》。」 「喔,」余叔岩問道,「倒第二呢?」 「倒第二」便是壓軸。薛觀瀾答說:「你先別問倒第二,倒第三是小樓、蘭芳的《別姬》。黎菩薩捧金少梅,讓她唱倒第二,無所謂吧?」 「人是無所謂,要看戲。」 「是李直繩編的新戲,稀鬆平常。」 聽得這話,余叔岩便與他的管事姚玉美對看了一眼,問一句:「怎麼樣?」 「我看,讓楊、梅的《別姬》唱大軸吧!有金少梅的這齣戲在前面,把場子弄冷了,唱大軸很吃力。」 這一下提醒了薛觀瀾,已經聽過楊、梅的《霸王別姬》,誰還要聽金少梅的新戲,而況到此已夜深人倦,座客很可能陸續「抽籤」,余叔岩豈非受到她的累? 於是他說:「這話不錯,我們沒有想到。這個大軸子不妨讓一讓,照道理也應該讓。」 余叔岩是譚鑫培的學生,喜歡人家稱他「譚派」。對他最大的恭維是,說他「真譚派」。因為如此敬重師門,所以凡是與譚鑫培有淵源的伶人,亦都為他所尊重。楊小樓不必說,梅蘭芳亦為譚鑫培配過戲,說起來都是前輩,照道理亦應相讓,而況又可落個敬老尊賢的名聲,何樂不為? *** 宴客及堂會,都在西苑的中海。這裏有一座精舍,鋪地用紫綠石板,形如錦緞,其名春藕齋,相傳是咸豐以前的皇帝,偶爾要放誕一下,會開無遮的秘戲之處。但自馮國璋時代起,春藕齋是大總統辦公室。 與春藕齋相對的是居仁堂,本名海宴堂,用來招待外賓。袁世凱當總統時,聽政於此,改名居仁。馮國璋則用來安頓他的眷屬。以後徐世昌因為曾為前朝宰輔,不敢入居別苑,改設公府於集靈囿。黎元洪仍以春藕齋為辦公處,不過家住東廠胡同,居仁堂便恢復為宴饗賓客之所。這天盛宴宏開,用的是西餐,宴後入座聽戲,氣氛就有些不大對勁了。有人交頭接耳,有人悄悄開溜,還有些人妙奏當前,卻心神不屬,不知在想些什麼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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