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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八


  到了午後一點鐘,檢點人數還只有五百六十二名,依法定人數,尚差十八人。於是,高淩霨與吳景濂聯合召集緊急會議,一商討最後對策。

  「十八個人,只要不離開北京,一定湊得齊。」吳景濂說,「現在寄望在一點半鐘往南開的火車,大概總可以截幾個人回來。」

  「請病假的是哪幾位?」吳毓麟說,「也要看看真請病假、假請病假?」

  「查過了。有四個是真的病了。」

  「哪四個?」

  「名冊上注得有。」

  查名冊是張佩紳、廖宗北、梁善濟、易宗夔,最後一名下面注著「病甚重」之字。

  「只要他有口氣,就要他來投票。」吳毓麟說,「不過費點手腳而已。」

  這一說,提醒了吳景濂,立即找了總務科長來,要他接頭醫院,派醫生、護士,將生病的議員,用擔架抬到醫院來投票。

  「報告好消息。」警察總監薛之珩興沖沖地跑了來說,「前門車站截回來五位。其中兩位,說什麼也不肯走,只好用強了。這得吳議長派人去講幾句好話才行。」

  原來薛之珩派了「便衣」在前門車站守候,發現「臨陣脫逃」的議員,先是低聲留駕,倘或不聽,便扭在一起,假裝打架,由穿制服的警察,將兩造帶至局內,好言慰勸。如果連打架這一著也失效,掙脫了往火車上走,「便衣」就立即大喊「抓小偷」,誣指那議員是扒手,立即被捕,押到局中。薛之珩那裏就有這麼兩名假扒手在。

  「好!我馬上派人去。」

  派的是眾議院的一名交際秘書,與議員個個熟悉,人緣極好。到了局裏,千不是、萬不是地打躬作揖,到底把那兩名議員的氣平了下去。

  「你們押我到這裏來也沒有用。我不投票!」

  正談到這裏,聽得議院那面傳來一片喧囂,其中還夾著清晰可聞的笑聲,似乎出現了很有趣的情景,令人忍不住走到窗前去張望。

  這一望,好笑是好笑,可也不免羞慚。原來為了拉票,直系與吳景濂等人,無所不用其極,有人獻計,還應該走內線,凡是懼內、姨太太當家、在八大胡同有相好的議員,倘有不馴服的跡象,都列入「內線監視」之列。辦法很簡單,一部分票款之外,另送衣料化妝品、名貴食物之類,拜託到了投票那天,務必把你們「老爺」押了來。

  此刻就是「內線」發生作用的時候,不過上了年紀的太太,絕無僅有,因為一則好好出身的「官太太」,畢竟忌憚禮法,不願也不敢如此拋頭露面。再則既說「閫令森嚴」,只要嚴厲告誡,亦不怕丈夫會臨陣脫逃。有些當家而能幹的姨太太,亦可收到這樣的效果。唯獨在八大胡同有相好的議員,不致連自己的政治行為都要受窯姐兒支配,所以無不唯唯否否,口頭敷衍。議院中承辦此事的職員,當然再清楚不過,所以千叮萬囑:「你不要聽他說得天花亂墜,甚至於跟你起誓,一定會來投票,那都是騙你的。到時候你替他上上勁,陪了他一起來,等他一進議院大門,你馬上到大中公寓來,把送你的大紅包帶回去。」

  如此說詞,沒有一個受託的姑娘不願聽的,此刻紛紛「押」到。有些議員不肯下車;有些議員說面子不好看,要相好不必下車,讓他自己進議院。結果都失敗了,不肯下車的,被硬拖了下來;不叫她下車的,偏要下車,而且虎視眈眈,非要眼看著垂頭喪氣的議員進場不可。這就是引起轟然嘩笑的緣故。

  「行了!」吳毓麟說,「法定人數夠了。」

  其時正是鐘鳴兩下,吳景濂登上主席臺,宣佈投票開始,請檢票員上臺,執行任務。

  於是十六名檢票員,從會場各方集中到主席臺,彼此心照不宣,守住了兩隻大票匭。

  接下來便是點名發票。四名病者已用擔架抬到,其中三個勉強可以扶進場,易宗夔則病得連坐起來都辦不到,於是議長裁定,請兩位檢票員將選票拿到擺在休息室的擔架前面,請易宗夔填寫。

  「是不是秘密投票?」

  「是的,無記名投票。」檢票員回答。

  「那麼,請你們迴避。」

  兩個檢票員便都背轉身去。易宗夔持筆的手顫巍巍地寫了三個字,將選票摺好交回檢票員。

  「可以請回府了。請多保重。」檢票員之一交代議院職員:「小心護送。」很殷勤地幫著照料,藉以遮人耳目。

  另一個檢票員便乘大家看護病人時,很快地將摺好的選票掀開一角,但「五千元」三字,赫然在目。是一張廢票。

  但是到了投入票匭,易宗夔的一票,三個字變成只有兩個字:曹錕。當然是掉包了。

  到得三點半鐘,投票完畢,主席宣佈四點鐘開票。有半個小時的工夫,放旁聽者入場,同時也要做一番必要的準備。

  當然,票匭最要緊,由吳景濂親自貼上封條,並推檢票員八人,會同軍警,嚴密看守,然後趕到大中公寓。捧曹的要角高淩霨、吳毓麟、程克、熊炳琦、王毓芝、邊守靖、劉夢庚都在。

  「情況如何?」吳毓麟首先發問。

  「還不錯。」吳景濂答說,「搗蛋的人不多。今天最大的勝利是,檢票員都為理想推出,開票該沒有問題。」

  「蓮伯兄,」高淩霨立刻提出警告,「不能說『應該』,要絕對沒有問題。」

  「一點不錯。」王毓芝附和著說,「一開了票,如果出了問題,再無補救之道,趁這時候,還可以作最後檢點,籌一條萬全之計。」

  「不要緊、不要緊!只要檢票員得力,我預備了一個人在那裏。保險做得漂亮。」

  「是個怎麼樣的人?」

  「此刻沒工夫說。總而言之,只看鄭秘書長掣籤不出岔子,諸公就大可信任我了。」

  這一個實例說明很有力,大家都放心了。「不過,」高淩霨說,「票子要儘量多爭取。」

  「我想能『爭』到四百七十票以上。」

  照大總統選舉規定,須全體議員三分之二,始可舉行選舉,得票四分之三,才算當選。這天實際到會人數五百九十人,已超過議員總數三分之二。五百九十人的四分之三是四百四十二,能「爭」到四百七十票,亦可算是相當「漂亮」的。

  因此,大家都表示滿意,對吳景濂少不得慰勞幾句,以為激勵。其實吳景濂本人,比誰都來得開心,因為他後半世的功名富貴,即繫於未來開票的個把鐘頭之中,王毓芝所說的「萬全之計」,他早就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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