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劉三秀 | 上頁 下頁 |
| 三 |
|
|
|
果然,劉肇周的推測不錯,提到妹子的婚事,劉賡虞頗感興趣;但聽說「大橋黃家」四字,他就繃起臉不作聲了。 這在劉肇周的意料之中,甚至覺得情形比想像中還要好些;因為只是沉默,或者意思有些活動,亦未可知。 於是,過了兩天,劉肇周找個機會,復又從容進言:「世界上有些事,亦不能一成不變的。回想在娘嚥氣之前,拉著三秀的手,當著爹的面,跟我們兩個人說:我就是不放心三秀,等她大了,一定要挑一份好好的人家去嫁,不要嫁寒士,寒士能夠出頭的,沒有幾個。我只望三秀嫁過去,不必像我這樣子一天到晚辛苦;能夠富富裕裕過日子,我死了也安心了。這話,大哥想來總還記得!我想,如果娘在,一定贊成這門親事。」 「你錯了!娘如果在,聽媒人來提這門親,一定會把人家罵出去!黃家甚麼出身?而況,三秀只有十四歲,他已經四十多了;就算他再活二十年,三秀亦不過三十四歲,盛年孀居,情何以堪?你怎麼不替妹子的終身想想?」 劉肇周一向憚畏兄長嚴正,聽得這話,不敢再說。 到得重陽將近,忽然出了一件大事:京中傳來消息,天啟皇帝,忽然在八月廿二那天駕崩;帝死無子,故而兄終弟及,由皇五子信王接位,明年改元,年號叫做崇禎。 這給了劉肇周一個藉口,「你知道的,我們老兄一向以忠臣孝子自命,他說國有大喪,這件事一時還談不到。」他這樣向郁士英說;又留下一個保證:「等我慢慢想法子,一定拿它『團』攏來。」 *** 崇禎元年十月間,劉賡虞得了一個館地;山東有個知府,是常熟人,久慕「劉秀才」品純學粹,特地派了家丁,攜帶重禮與關書,聘他去做西席。希望年內就能到山東。劉賡虞欣然應聘,挑了長行的吉期,坐船沿運河北上。 約莫十天以後,他就有家信寄回來,說經過揚州,發現許多人家在辦喜事;據道路傳言,說是朝廷要派太監到江浙來採選淑女,送入後宮;有女兒的人家,深怕被選中了,從此深宮隔絕,再無相見之期,所以紛紛嫁娶。但是,劉賡虞說:這是誤傳,絕無其事;三秀的婚姻,絕不可輕率。 那知結果是劉賡虞做夢也想不到的,一封書到,恰好提醒了劉肇周;也給了他一個藉口,興匆匆地將郁士英約了出來,只說婚事他可以作主;催黃家即速下聘,致送謝禮。 接著,他寫了回信給劉賡虞,說是在接到來信之前,常熟已經盛傳,京裏已派出太監來採選淑女,所以連日擇人而婚嫁者,有數百家之多。縣衙門的禮房書辦,趁此機會,大肆勒索;他一時無心應付,書辦已將三秀刊入名冊,註明年貌。迫不得已,只好許婚大橋黃家,以貧家女而為富家婦,未見得不是好姻緣。又說,此番作合,非出人媒,實由天意,料想不至於受到責備。 信到山東,劉賡虞頓足長嘆,豈有不責備老二作事荒唐之理?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,黃亮功已下了聘禮,數目只有一半;謝媒的禮金倒是四十兩,但一個紅封袋,上寫「柯敬」,連郁士英的謝禮都包括在內。劉肇周大為惱怒,卻又捨不得決裂;所以在郁士英「爭一生不爭一時」的勸慰之下,終於忍氣吞聲,維持婚約。 *** 劉三秀十五歲出嫁,十六歲就生了女兒;黃亮功給她起了個單名叫珍。黃珍六歲,劉三秀才二十一歲,好花將到盛放之時,真個豔絕人寰。黃亮功從劉三秀進門,便有如獲奇珍之感;適時更是目眩神迷,日伺妝臺,無微不至;從她起來,為她親手穿繡花鞋開始,一切該當丫頭做的事,無不承攬下來,替她櫛髮,替她剪指甲、洗臉,替她試面湯寒溫,洗澡非替她擦背不可。全家上下,都在暗地裏的笑;黃亮功夷然、恬然,一點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。 當然,劉三秀的才幹,亦有使得黃亮功不能不衷心佩服之處。財權是早已抓到她手中了,可是她不但管理銀錢米穀出入,賬目絲毫不錯;而且精明過人,誰也不用想在她面前耍弄花樣;更有一樣使家人傭僕敬憚的是她並無私心——從不做暗中「貼娘家」那種讓人議論的事,劉肇周自然大失所望,卻是有苦說不出。 *** 常熟來了一個算命先生,布招上寫的是「熊耳山人星命合參」;談人休咎,無不奇驗,所以設硯不久,已經轟動城裏城外,都叫他「半仙」。同時傳出許多有關「半仙」的身世之秘,有的說他姓趙,有的說他姓呂;本來是流寇,改邪歸正,隱於江湖;也有人說,「半仙」是借看相算命這個行當,在各地刺探機密,但這話不大有人相信,因為流寇都在長江以北;長江天塹,流寇無法飛渡,「半仙」就算刺探到了甚麼軍事機密,也沒有甚麼用處。 「老牛!」已經有三、四年了,劉三秀都是這樣喚丈夫。 「老牛在這裏!」黃亮功欣然應聲。 「明天把那位『半仙』請來,我們上上下下的命,都請他算一算。」 黃亮功奉命唯謹,將熊耳山人請到家來;在寬闊的迴廊上,設茶相待。中堂垂簾,簾內劉三秀抱著女兒坐著;將一張寫著黃珍八字的紅箋,叫丫頭遞到簾外:「請半仙細細推算。」 「是極好的命。」熊耳山人看了黃珍的八字,從小推算到老,結論是:「有幫夫運;丈夫既富且貴。本人一生沒有壞運。」 聽得這些話,劉三秀自然高興;便拿自己的生年日月時辰叫丫頭轉述給熊耳山人,並特別聲明:「君子問禍不問福,請半仙格外仔細看看,命裏的壞運是哪幾年?」 「就命論命,不管是禍是福,我都照實而言。」熊耳山人聲明了態度,開始推算。 這一推算,發現了疑難;沉吟良久,不出隻字,只見他攢眉苦思,欲語還休,神態令人不安。 劉三秀有些不能忍耐了,正待叫丫頭去催問時,只見熊耳山人,突然將桌子一拍,大聲說道:「怎麼會弄這麼一個八字來開我玩笑?」 劉三秀大為不悅,便在簾中發話:「半仙,你這話錯了!請了你來,問一生的命;這是何等大事,為甚麼要開玩笑?開你的玩笑,不就是開自己的玩笑嗎?」 「時辰記錯了不曾?」 「是我自己的八字;從小也不知聽先母說過多少回,怎麼會記錯!」 「那就奇怪了!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八字。以女人而坐臺垣,有執政王家的氣象。雖犯披蔴煞、貪狼煞,不過有福星照命,兩煞反為所用。鄉裏人家的婦女,怎麼會有這樣的命?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