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三秀(60)_高陽

六〇

　　「輕點，輕點！」小阿利急忙喝阻。

　　「他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的呢？」

　　「說起來也是自己大意，剛才，那條影子，我沒有看錯；確是有人，他先派個人來探路的。」

　　「那不是，不是在我們上床以前？」

　　「是啊！在我們上床以前。」小阿利說：「就躲在窗子外面偷看，我們在床上的把戲，都讓他看到了。」

　　聽得這話，小紅鞋臉上頓時發熱，想到與小阿利未放帳子，連肚兜都卸掉的情形，心裏像吞了一隻蒼蠅似的難受。

　　「他手下還不止一個，來了兩個，手裏都有刀，今天如果不是我這張嘴了得，只怕我們見不到面了。」

　　小紅鞋大驚：「有這樣的事！」她說：「我在那面屋子裏都不知道。」

　　「幸虧妳們不知道，不然把我娘都嚇壞了。這件事，妳千萬不能告訴她老人家。」

　　「這還用你說？」小紅鞋問道：「你是怎麼把他弄走的呢？」

　　「說來話長。」小阿利搖搖頭：「事情很窩囊，也不必去說它了。現在，我要關照妳一件事，妳以後一定要當心，老尤對妳還不死心，只怕會來找妳。」

　　「他來找我？」小紅鞋惴惴然地問：「我該怎麼對付他？」

　　「妳要說，我是真心幫他的忙；同時勸他趕快逃！」小阿利沉吟了一會說，「還有件事，不知道妳肯不肯做，會不會做？」

　　「怎麼叫肯不肯？」小紅鞋問，「為甚麼不肯？」

　　「妳不肯幫我的忙，就不肯做這件事。」

　　「廢話！」小紅鞋立即接口，「我為甚麼不肯幫你的忙？」

　　「那好！不過怕妳不會做。」

　　「是甚麼事？你先說給我聽，總不比上刀山、下油鍋那麼難吧？」

　　看她有些不服氣的樣子，知道她中了他的小小激將之計；於是小阿利說出他要她做的事，是查出油流鬼逃走的方向，這當然要用話去套問，但須非常小心；不能讓油流鬼起絲毫警覺之心，否則他就絕不會透露。如果僅是閉口不答，也還罷了；更怕他故意說假話，這一點很有關係，所以非有萬全之計不可。

　　小阿利的意思她完全懂；不過要能做到，卻無把握，「你說！」她只好這樣表示，「說怎麼做，我就怎麼做。」

　　「我告訴妳怎麼做，細節不必說；只要妳肯幫我的忙，妳自然會知道應該怎麼樣做法。」小阿利教她：「妳要把妳的媚功拿出來——」

　　「甚麼叫媚功？」小紅鞋很不高興地打斷他的話，「我不會。」

　　這自然是假撇清；而假撇清的用意是向小阿利表明心跡。這一點他當然明白，也覺得安慰，所以急忙認錯：「是的，是的，我話說得不對；我的意思是，妳不能承認跟我好，要說是我逼妳。妳儘管在他面前罵我，越刻薄越好；總之——」

　　「你不要說了！」小紅鞋再一次打斷，「我懂，總之是他愛聽的話。」

　　「對了！」小阿利很欣慰地，「妳真的懂。」

　　「以後呢？」

　　「以後，妳就要勸他逃；而且，要跟他一起逃，不但說，還要做，他才能相信。」

　　「做？」小紅鞋問，「做甚麼？」

　　「咦！你跟他一起逃，不要收拾行李嗎？至少自己隨身替換衣物、首飾、積蓄；妳這樣子一樣一樣撿出來，預備打包裹，不就是表示真的要跟他一起逃嗎？」

　　小紅鞋點點頭，笑道：「你只怕是唱戲出身，最會弄這套花樣！」

　　「人在世上，本來處處都是戲。」小阿利緊接著說，「我們再談正事，妳聽好了，妳要跟他一起逃，他當然會勸妳；妳看他是怎麼勸怎麼回答。譬如說，路上要吃苦囉，盤纏不夠囉，這些都不是理由。唯獨他說，帶妳一起逃很累贅，會害得他都逃不掉；那時候妳才肯聽他的勸。這個道理，你懂不懂？」

　　「怎麼不懂？這是為了他好，我不能害他！」

　　「對！就是這話。接下來妳就要問他往那裏逃了，到這個時候，只要妳假戲真做做得好；他一定會說真話。」

　　「如果他說，此刻還沒有定，去到那裏算那裏，你怎麼說？」

　　「走到那裏算那裏，是以後的話；開頭總有一定的地方，譬如說，他預備先到杭州去看個朋友；看到看不到再作下一步打算，眼前總是先往杭州這條路上走。妳想，這話是不是呢？」

　　「我懂了。」小紅鞋忽然覺得不必如此認真，「好在不一定遇得到他；就算遇到了，也不一定有機會說這些話。」

　　「不，不，不！」小阿利一疊連聲地說，「照我意料，一定遇得到，一定有機會說這些話。」

　　「喔！」小紅鞋看他說得這樣有把握，不免詫異，「我倒不大服氣，你會看得這麼準！你倒說個道理我聽。」

　　「妳天一亮就回去，假為收拾行李上江寧；多半就可以遇見他。」

　　「他會來？」

　　「他會來！」

　　「為甚麼呢？」

　　原來小阿利是料定油流鬼有一部分東西寄在小紅鞋那裏。這一點他考慮又考慮，始終不敢向小紅鞋求證；因為小紅鞋如果不肯承認，彼此之間就會發生極大的猜忌，以後辦事便不能順手了。如今油流鬼要作亡命之計，當然要把寄存的東西帶在身上；第一次去小紅鞋那裏，目的可能亦就是如此。如今看小紅鞋已經出獄，就可能回家，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。不過，他的這個想法，以前既然不敢告訴小紅鞋，此刻自是守秘密到底，還是不願說破的。

　　「這個道理一時說不清楚。妳聽我的話，沒有錯！」

　　「好吧！」小紅鞋說，「天也快亮了。」她打個呵欠：「累得要死！」

　　「來！我們一起睡一會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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