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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小紅鞋初聽這句話,不以為然;細細想去,覺得這個法子雖有些痞賴,但卻是唯一能讓小阿利就範的手段。所以深深點頭,「娘說得對!」她略想一想說:「我把這話當面跟他說清楚。明人不做暗事!看他怎麼回答我。」

  「這也可以。不過,女兒,妳要記住,千萬不可跟他吵,一吵就要吵散了!」

  「我懂。」小紅鞋心想,這一點很要緊;因為唯有順從,才能博取孫大娘的歡心,事情才有把握。

  於是,她將心情放鬆,躺在床上閉目養神;心裏很快地將見了小阿利要說的話,想妥當了,不覺神思倦怠,很快地睡著了!

  「起來,起來!」夢頭裏被人推醒,睜眼一看是小阿利站在床前,「要動身了!妳倒在這裏睡大覺。」

  「沒有事,樂得睡覺。」小紅鞋一面起身,一面說道:「江寧我不去了。」

  「妳不去了?」小阿利大出意外,也有些冒火,「妳要知道,這是公事!」

  小紅鞋一樣也冒火,本想撒潑回敬他幾句:「你不要拿公事的大帽子來壓我!公事公辦,你的公事辦到床上來了,是公事私辦。那就要看我高興不高興!」但念頭還未轉畢,立即想到養母的告誡,一口氣就平了。

  「我不去是有道理的,道理還不止一個。」

  她慢條斯理地說,一面彎起雙臂,去挽將散的髮髻;雪白滾圓的兩條膀子,看得小阿利乾嚥了一口唾沫。

  「那妳說,我倒要聽聽妳的甚麼歪道理!」

  「第一,反正人也知道了,去不去都一樣。」

  這話似乎有理,小阿利且不置可否;只說:「還有呢?」

  「還有一個道理。」她說,「我要去服侍老太太;她一個人住在鏢局裏,種種不便,我不放心。」

  小阿利再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麼一個道理來,愣了半天,擠出來一句話:「妳的花樣倒不少!」

  「我是誠心誠意;那裏是耍花樣?」小紅鞋又說,「江寧一去一來,三四天工夫;老實說,我也怕有人會出花樣,實在放心不下。」

  這句話說到了小阿利的心坎裏;他亦正有同感——所謂「有人」,自然指油流鬼而言;到底老邢能否得手,事未可必。倘或漏網,便是後患!如果漏了網而又讓油流鬼知道他們在算計他,那就更有不測之禍!

  這一下,他倒覺得小紅鞋比他高明了!盤算了一會說:「好吧!等我回來再說。」

  小阿利轉身出門,直奔班房;找到周捕頭,提出建議:全案真相,大致已經明瞭;如今只看老邢此行結果。倘或油流鬼已被截住,不妨放過劉肇周,只回江寧一個公事,說是去看油流鬼的人,已經查明是甚麼人,與本案無關,認人一舉,可以作罷。如果油流鬼漏網,看是怎麼一個情形,再作道理。總之江寧之行,宜乎暫緩。

  周捕頭想了一下說:「這樣辦也好,反正江寧那方面,拖它三五天也不要緊。」

  「頭兒!」小阿利是真的不放心油流鬼的下落,自告奮勇地說:「我想下去幫老邢的忙,你老看怎麼樣?」

  「那是再好沒有,你趕緊去吧!」

  於是小阿利又翻回小紅鞋家,「江寧暫且可以不去。」他說,「鏢局裏,亦不必勞動你;好在一兩天就可以回家了。」

  「喔,」小紅鞋問:「這是甚麼道理?」

  「現在沒工夫說。我只是來通知妳一聲,讓妳心裏好有一個預備。」說完,匆匆忙忙的去了。

  小紅鞋卻在納悶,不知道他所說的「心裏好有一個預備」,指何而言?自己想不通,便去請教養母。

  「恭喜!恭喜!」養母笑道,「他心裏活了。」

  為了遮人耳目,小阿利裝上兩撇假鬍子,換了一身舊衣服,將頂氈帽壓得低到眉上,喬妝改扮,跨一匹健騾,趕到福山,不投專管盤查行旅、緝捕奸宄的巡檢公所,來到鎮上的一家大茶館,找個僻靜角落,坐了下來,細看動靜。

  他的打算是要找到老邢帶來的人,問一問情形再說。辦案的規矩,必有一兩個人留在茶坊酒肆,容易為人發現之處,一面便於自己人聯絡,一面坐探對方的消息。這家茶館字號「琴川」,在鎮上最大,意料中老邢必有人留在這裏,誰知久等不見蹤影,小阿利倒有些沉不住氣了。

  心口相商,是不是找桂生去問一問?卻又怕打草驚蛇,弄巧反而成拙。正在躊躇徬徨,無所適從之際,突然眼前一亮,發現老邢,而且他帶來的三個人都跟在他身後。

  心裏急於想跟老邢見面,卻不能不出以沉著,等他們一行四人坐定,泡上茶來慢慢啜飲時,小阿利才悄悄走了過去,面對著老邢將帽子往上掀一掀,好讓他看清楚。

  「坐!」老邢努一努嘴。

  小阿利在板凳上坐了下來,伸手拿茶壺替老邢斟茶,那姿勢便是一個暗號,意思是問:「事情怎麼樣了?」

  老邢就用喝茶取杯子的手式作答:「已經了結。」至於是如何了結法,自然無法用暗號來表示。

  小阿利心中一塊石頭落地,向大家看了一眼,表示慰勞;然後說道:「我請大家去吃酒。」

  「稍微等一等。」老邢答說,「我還要等一個人。」

  小阿利點點頭,不再多說;聊些毫不相干的閒天。不一會走來一個中年漢子,也不說話,只看著老邢點一點頭,隨即往後去了。

  「走吧!」老邢起身,摸了一把銅錢丟在桌上,作為茶錢,揚長出店。

  他手下的三個人與小阿利亦都跟著出去;找到一處酒店,一個很大的蘆蓆敞棚,疏疏落落地擺著幾張桌子,老邢挑了離櫃臺最遠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,叫酒叫菜都上了桌,可以暢所欲言了。

  「虧得來得快。」老邢舉杯說道,「總算還追得上。」

  「他已經走了?」小阿利問。

  老邢點點頭,「已經到了江陰,」他說,「等我們過江尋著他,他剛要動身;我故意冒叫一聲:老張!他回頭一看是我,立定腳問:你叫我?我問:貴姓是張?他說是的;問我甚麼事?我就說:我來找一個外號油流鬼的老尤,記得在他那裏見過你,所以冒昧動問:你可知道老尤在那裏?」

  「妙!」小阿利說,「裝得真像,他怎麼說?」

  「你猜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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