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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聽到她這樣說,鄭徽才又高興了,殷殷地勸李姥喝酒,不久,李姥多喝了幾杯酒,漸有倦意;鄭徽也還需要安頓住處,便早早地散了席。

  等撤去餚饌,賈興已把他的一部分行李送了進來。阿娃指揮著繡春和另外兩名侍兒,替他鋪床疊被,安設筆硯;鄭徽有心炫耀,把箱子裏幾件珍貴的古玩,也都取了出來,錯錯落落地陳設在几案書架之間,為那綺麗的溫柔鄉點染出若干古雅的氣氛。

  這樣忙了一個更次才妥貼,阿娃有些累了,倚坐著一個繡墩休息,但仍不住張目四顧,表現出相當滿意的神氣。

  善解人意的繡春,替他們準備了茶湯果盤,又重新換上一對紅燭,才微笑著走了。腳步聲漸漸遠去,然後聽見西堂的門被關上的聲音——她回到她的西堂以外側廂的臥室中去了。

  「阿娃!」鄭徽微顯茫然地說:「我好像在夢裏!」

  她嫣然一笑,「但願是個不醒的夢。」

  「『與子同夢』如何?」他指著那對絳蠟說:「這是我們的花燭。」

  「花燭?」她眉尖微蹙,作了個苦笑,「我們這種人家,哪有點花燭的福氣?」

  鄭徽半晌不語,然後嘆口氣:「唉,有時候門第真是害死人!」

  阿娃訝異地看了他一眼,感嘆地說:「世界上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,像你,生在這樣的門第,還覺得不滿足,那也太難了。」

  他走過去挨著她坐在一起,握著她的手,低低地說:「我的不滿足,只是為了你……」

  「你不要說下去了!」她打斷他的話,「我們且先顧眼前。」

  「眼前就是你跟我,你跟我在西堂之中,紅燭之下。」

  「讓我好好看看你!」她雙手捧著他的臉凝視著。

  他從未讓任何人這樣捧著臉像賞鑒一件珍玩似地細看,所以相當地窘;然而更多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新奇有趣,她那雙深情漸露的眼,他相信他一輩子都忘不了。

  「一郎,」她忽然抱住他的肩,用她的臉貼著他的臉,微喘著氣說,「我們至少有半年的日子。」

  「不止!」

  「不止?」她放開手,問他:「你好像還有第二步的打算?」

  「當然。」他停了一下說:「你母親把錢看得很重,這我已聽別人說過,而且自己也看出來了;我想,我那點錢,換得我們倆半年在一起的日子,應該是夠了。是不是?」

  阿娃點點頭,「半年以後呢?」她問。

  「用不到半年,進士放榜;那時候我再跟家裏要錢,我父親一定很樂意給我的。」鄭徽極有信心地說。

  「到那時候,錢沒有用處了!」

  「何以呢?」

  「你想,」她垂著眼說,「你中了進士,一定出去做官,遲早還是個『散』字。」

  「哪有這話?不管我外放到什麼地方,都得帶著你走。」

  「你說說容易……」她的聲音慢慢低下來。

  「我看不出有為難的地方。」

  「我媽不肯放我走的。」

  「那還是一個錢字。」他夷然下以為意地,「十斛量珠來聘你還不行嗎?」

  阿娃的長長的睫毛眨動著,紅色的光暈照出她的淡淡的憂鬱,格外有種深沉的美,越發惹人憐愛。

  「唉!」好久,她嘆了一口氣說:「如果是我親身的母親就好了!」

  鄭徽微感愕然,「姥姥是你的假母?」他問。

  「嗯。」她說:「在平康坊,差不多都是這樣。如果是自己親生的女兒,誰肯讓她們落到這些地方?」

  鄭徽沉默著,想不出話來安慰她。

  「不過話說回來,姥姥也很喜歡我的。」

  「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。這個——」他問,「就因為她喜歡你,才不肯放你,讓你在平康坊待一輩子?」

  「一郎,你不要這樣說。姥姥也很可憐,我盼望我將來不要像她那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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