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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


  「知道。」阿娃說:「這裏,隋朝是無漏寺,貞觀末年,高宗做太子的時候,重新改建;那是為了報答他母親文德皇后的養育之恩,所以稱為慈恩寺。慈恩寺的白牡丹最好,一叢五六百朵,是別處再也見不到的。但那要到春天才開,明年三月十五我陪你來看;現在,回去吧!別讓韋十五郎等得太久了。」

  「你說得不錯。」鄭徽轉馬前行,「據說慈恩寺正對大明宮,當年高宗早晚都在含元殿向南遙拜。我很奇怪,高宗對母親如此孝順,對父親卻、卻……卻不免荒唐!」

  「你是指什麼?」阿娃一領韁繩,靠近了他,低聲問道:「指武后?」

  「是啊!你想,父親臨幸過,並且放出官削髮為尼的才人,兒子又把她弄進宮去,封為皇后,這不是荒唐?」

  「當今開元皇帝還不是差不多?」阿娃看了看周圍,沒有人在注意他們談話,便又笑道:「我說句刻薄的笑話,宮闈之中不堪聞問。看來『三內』比我們的三曲也好不到哪裏去!」

  把「三內」——西內太極宮、東內大明宮、南內興慶宮,比做平康坊的北、中、南三曲,真是荒謬絕倫;然而荒謬得有趣,鄭徽忍不住在馬上仰面大笑。

  「別又摔下來!」阿娃大聲警告。

  鄭徽止住了笑聲,迎著慈恩寺內兩百尺高的方形七級浮屠——大雁塔,往西出了晉昌坊,李姥出家的太平觀,就在對街大業坊,但這時沒有工夫去看了。他們轉而向北,放馬疾馳,進平康坊西門,回到了鳴珂曲李家。

  鄭徽匆匆忙忙進入西堂,只見韋慶度在院子裏負手閒行,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。

  「祝三!」鄭徽高叫一聲,拱著手疾趕上前:「失迎,失迎!」

  韋慶度執著他的手,卻不說話,只含笑凝視著他,好久才說:「春風滿面,想見其得意。定謨,我要罰你,躲在這麼個好地方,獨享艷福,竟連朋友都不要了!」

  韋慶度是說笑話,鄭徽卻無法不感到是一種責備,「該罰,該罰!」他用爽朗的笑聲來掩飾了他的窘態。

  等他們攜手進屋,接著,步聲細碎,香風微度,阿娃也掀著門簾進來了。

  「十五郎,你好!」她因為穿著胡服,不便斂衽,只好學胡人的樣子,彎腰為禮。

  「好久不見了。」韋慶度笑嘻嘻地撫著她的肩說,「有半年了吧。」

  「不止。還是今年元宵,在天門街看燈見過,十個月了。」她又問:「素娘呢,怎麼不帶了來一起玩?」

  「她跟我正鬧彆扭。」

  「怎麼回事?」阿娃和鄭徽異口同聲地問說。

  「先不提吧!我們談正事。」

  「那麼,」阿娃對鄭徽說,「你讓十五郎到你那裏去坐吧,我換了衣服再來陪你們。」

  於是鄭徽陪著韋慶度到西面帷幕之內,避開了阿娃和侍兒,他向他的好朋友正式道歉:「搬到這裏來,沒有立刻通知你,我自己也知道很不對。叨在愛末,我也不多說了。」

  「別把這個放在心上。」韋慶度笑道:「這幾天你大概神魂顛倒,什麼都忘了。我不怪你。」

  鄭徽臉又一紅,稍顯得囁嚅地說:「還有件荒唐的事,得請你包涵。從布政坊遷出來的時候,我說你邀我到你那裏去一起用功。萬一遇見劉博士問起,你還得替我圓這個謊。」

  「這當然。」韋慶度停了一下,輕聲地說:「看這樣子,李姥對你很不錯,不過你可當心,這個積世老虔婆的花樣很多。」

  鄭徽笑笑不響,韋慶度就不再說下去了。

  「我們談正事!」韋慶度重申來意,「後天戶部投文,你跟我一起去吧。我在裏面有熟人,一切方便得多。」

  「那太好了!」鄭徽欣然同意。韋慶度又指點了他應辦的手續,約好後天上午在韋家會面,一起出發。然後,韋慶度起立告辭,說還有事要辦,不能久留。

  但當鄭徽問他,是什麼要緊事等著他,這樣的迫不及待?韋慶度卻又說不出來。因此,做主人的便一定不放他走。

  正在相持不下時,阿娃換好衣服,搴帷進來;鄭徽向她使了個眼色,然後轉臉對韋慶度說:「你問阿娃,她讓你走,我就不留。」

  「怎麼?」阿娃馬上接口,「既然要走何必又來?」

  「我只是跟定謨約一約,一起到戶部投文……」

  「真是,多虧得十五郎關照。」阿娃打斷了他的話,正好借題目留客:「你也該讓我們敬你兩杯酒,稍稍表達謝意。」

  「何用這麼客氣?我真是有事要辦,改天再來玩。」

  「這時候了,還辦什麼事?」阿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:「十五郎,只怕你有事要辦,也不出平康坊,早些晚些都不礙。」

  韋慶度讓她說得無話可答。這一下露了馬腳,鄭徽詭秘地笑道:「想來另有密約,何不請到這裏來相會?」

  「哪裏還有什麼另外的密約?一個素娘都叫我受不了啦!」韋慶度停了一下,又說:「老實告訴你吧,我說好了,今天要到素娘那裏去,如果失約,她尋死覓活的,好幾天不得安寧,何苦?」

  「這好辦,把素娘也請來。」

  「正該這麼辦。」阿娃不等韋慶度表示意見,便掀開帷幕,吩咐繡春道:「叫人到王四娘家請素娘來,就說韋十五郎在這裏。」

  「慢,慢!」韋慶度站起來說:「既然如此,我另作安排。」

  於是,他把他的家僮秦赤兒找了進來,囑咐了幾句。

  「我叫人把我的窗課取來,想請你指點。」

  「好極了。」鄭徽說,「不過指點可不敢當,我也有幾首不諧格律的詩該拿給你看。」

  「素娘呢?」阿娃插嘴發問。

  「也叫人去通知了,會來的。」

  「十五郎!」她躊躇了一下說,「你說跟素娘在鬧彆扭,到底為什麼?」

  「是她跟我鬧彆扭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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