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李娃 | 上頁 下頁
二〇


  「你要木板幹什麼?」素娘開了口,「謝謝你,要鬧回家去鬧;別在這裏攪得人家不安。」

  「不,不!」阿娃趕緊說,「十五郎一定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,我們等著看呢!」然後又微微瞪了繡春一眼,說:「你倒是去呀!」

  繡春笑著掙脫了手,轉身去了。不一會兒,找來一塊兩尺見方、三五分厚的新木板,問說:「這塊板合用不合用?」

  「太合用了!好繡春,你真會辦事。再勞駕,把你們小娘子的胭脂取來我用一用!」

  這一下,引起滿座的好奇,連所有的侍兒都一齊圍在韋慶度身邊,要看他做些什麼?

  韋慶度用手指蘸著胭脂,畫了一個人頭,倒吊眉、招風耳、歪鼻、小眼。侍兒們看著一齊大笑,鄭徽和阿娃也覺得有趣,只有素娘不笑。

  畫完,韋慶度又在上面寫了四個字——酒囊飯袋。

  「這是……」鄭徽要想發問,看到阿娃的眼色,便住口不語了。

  韋慶度自己動手,把那塊木板倚在門口,然後回座,從腰間解下一柄食用燒炙、割肉的小刀,說:「你們也看看我的本事,我釘他的左眼。」話一完,手腕一翻,大喝道:「李六,看刀!」

  大家都嚇一跳!定神去看,那柄雪亮的小刀,正揮在「李六」的左眼上。

  「你們看我沒有醉吧?」韋慶度大聲地問。

  繡春和那些侍兒們,都不敢接口,一個個面容莊嚴地悄悄退了下去。

  「李六是什麼人,剛才說了半天我還不明白。」鄭徽低聲問素娘。

  「宰相……」

  「什麼宰相?」韋慶度搶著憤憤地說道:「奸臣李林甫,縱容子侄為惡。」

  「又來了!」素娘以呵責的聲音說:「開口奸臣,閉口奸臣,叫人聽見了多不合適?」

  「怕什麼?難道李林甫不是奸臣?」

  「是奸臣也不與你相干!」

  「李六仗勢欺人,怎麼不與我相干?」

  「那你得想辦法啊!」素娘緊接著他的話說,「光在背後罵人家叔叔兩聲奸臣,當不了事!」

  「你以為我不敢惹李六?」韋慶度猛然一跳而起,指著素娘的鼻子說:「你看看,明天午後我在你家門口等李六,他要敢來,看我不宰了他!」

  沒有一個人會懷疑韋慶度說出來的話會做不到。於是鄭徽正色規箴道:「祝三,讀書明理,你這樣子做,充其量只是匹夫之勇,不像讀書人,也不像世家子弟,沒有人看得起你!」

  在大義的責備下,雖是酒醉的韋慶度,也面有慚色,他強辯似地說:「那是叫人逼得我這樣的。」

  「誰逼你了?」素娘抗聲相爭,「事情臨到頭上,要想辦法應付,這就叫逼你嗎?」

  「我早就跟你說過了,第一,事情還不急;第二,我有的是辦法。你又怕,又不相信我,只一個勁的催著要我替你贖身——你不想想,轉眼試期到了,我不忙著應試,先來辦這個不急之務,怎麼對我家裏的人開口!你明知道我辦不到,定要我這樣辦,那不是故意逼我?素娘,我知道你的意思,你只是要逼我鬆一句口,要我死心塌地說一句『我沒有辦法,我對不起你』,你好心安理得的去嫁李六。是不是?」

  他的話還沒有完,已把素娘氣得發抖:「你們看,他的話屈心不屈心?」她哭著對鄭徽和李娃說:「李六已經許了我媽八百貫,錢一到就看不見我的人了,他還說不急!早就跟他商量,總說『有辦法,有辦法』,也不知道辦法在哪裏?催得緊一點,又怕他真的要殺人——要闖了那樣的禍,怎麼得了!你們替我想想,我難不難?」

  素娘越說越傷心,淚流不止。鄭徽知道泛泛的勸慰,無濟於事,便叫阿娃把她扶到裏面去休息;然後低聲責備韋慶度說:「你辜負了素娘的一片深情!」

  韋慶度低頭喝著悶酒,只是不響。

  「我知道你也有困難,」鄭徽又說:「可是不能以『事情不急』這些話來搪塞。」

  「倒也不是搪塞。」韋慶度答道:「我已經叫人告訴王四娘,素娘的事,無論如何要等明年試期過了,再作了斷。」

  「這就是你的辦法?」鄭徽問。

  「辦法之一。」

  「如果王四娘拒絕,或者那個『酒囊飯袋』逼得她太緊呢?」

  「當然還有辦法之二。」韋慶度停了一下,又說:「有一個辦法,萬試萬靈。那是最後一個辦法,我也已經在準備了。」

  鄭徽想了一會兒,懂了他的意思,便不再說下去。看看時間不早,酒也夠了,便向侍兒做一個手勢——拿來熱氣騰騰的肉糜酪粥。韋慶度素性亢爽,並不因為心緒不好而影響食慾,連盡三盂,然後摩腹離座,隨手帶走了鄭徽的窗課,在燭光下倚著繡墩,細細吟讀。

  鄭徽卻惦念著素娘,走到東面帷幕前,問說:「阿娃,我要進來方便嗎?」

  「進來吧!」阿娃隔著帷幕答道:「素娘正要向你訴苦呢!」

  進去一看,素娘和阿娃倚著薰籠,相向而坐。素娘淚痕已乾,雙眼卻還紅腫著;看見鄭徽要想站起來,表示禮貌,他一按她的肩頭止住了她,自己就勢也在薰籠前面坐下。

  「事緩則圓,」他勸素娘說,「祝三正在想辦法。我——我替你催著他。」

  「多謝一郎。」素娘沉吟半晌,徐徐說道:「辦法自然很多,只不過要動手去做才行。他……」

  鄭徽不知道她意何所指?不能不追問一句:「怎麼樣?」

  「一郎,你問阿娃。」

  「十五郎用心何在?似乎惹人猜疑。」阿娃接著替素娘代言,「韋家老太爺在江淮,這裏老家只有叔伯,十五郎有些話不便說,素娘都知道的。試期在即,不忙著讀書,先忙著置側室,對家裏交代不過去,這,素娘也知道的。不過這一切都無關緊要,緊要的是有一筆錢……」

  「對了!」鄭徽插嘴說:「癥結就在這裏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