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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七


  鄭徽也頗感意外。他敏感地想到,朱贊可能又是要請韋慶度做說客,重申前請來邀他入棚,便說:「我避開吧!我不想見他。」

  「不必,我出去見他,好歹把他敷衍走了吧!」

  韋慶度換了衣服,在客廳接待朱贊。他們也是極熟的朋友,用不著客套寒暄,朱贊便從衣袖中取出一柄小刀,手執刀尖,反遞過來說:「這是你的吧?」

  韋慶度接刀細看,正是交給安阿利的那柄,便故意問說:「你從哪裏弄來的?」

  「李六托我轉交給你。」

  「哼!」韋慶度冷笑道:「他倒還有點眼力,認得是我的刀。」

  「祝三,你露這一手,用意何在?能不能說給我聽聽!」

  「何不去問李六,他放我一箭是什麼意思?暗箭傷人不算好漢!」

  「那一箭,未見得是李六的。」

  「你怎麼知道?」韋慶度不悅。

  「我只是聽李六這麼說,說你誤會了他。」朱贊從容不迫地說:「冤家宜解不宜結,祝三,你肯不肯接受我的調停?」

  「怎麼個調停法?難道我就白白挨他一箭?」

  「既然他不肯承認,這就輸了你一著,你何必還計較這一點?」

  韋慶度覺得朱贊的話,說得很好,慨然答道:「我依你,這趟算扯直了。」

  朱贊滿面笑容地拱拱手:「承情之至。」

  「這無所謂。」韋慶度還了禮說:「以後呢?」

  「這就是我今天的來意。祝三,你再依我一句話,跟李六玉帛相見吧!」

  韋慶度沉吟久之,總覺得李六陰險難測,不可隨便放鬆,便問說:「你知道不知道,李六為什麼跟我過不去?」

  「我做調人的,自然打聽過。」

  「你知道就好。」韋慶度點點頭說:「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,他看中素娘,而我跟素娘早有交情。三曲人人可去,原來也用不著仗勢欺人,李六自以為有奧援,敢於橫行,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。」

  「這你可能有點誤會。」朱贊很委婉地解釋,「李六雖是宰相家的子弟,但是你府上也是長安巨族,門生故舊遍天下,李六不敢……」

  「不,你的話錯了!」韋慶度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,「我鬥李六,只是我一個人,與寒族無關。」

  朱贊極善機變,立刻迎合他的意思說:「這更好了,只是你跟李六兩個人鬥意氣,我們做調人的,更容易著手,你說吧,祝三,要怎麼個樣子,你們才能解開那個結?」

  「我說了你能替李六作主?」

  這句話很有份量,韋慶度是先要探明他跟李六的關係,究竟深到什麼程度?這一層用意,朱贊自然明白,他不願讓韋慶度產生一個印象,以為他站在李六那一邊,所以答覆得非常謹慎。

  「你知道的,我跟李六的交情,遠不如我跟你的交情。今天他來托我說和,做朋友的,無論為他為你,自然都樂於調停。不過,」朱贊語氣一轉,「我不能向著他,叫你罵我,所以我跟他討了口氣來的。大概可以使你滿意。你先說吧。」

  韋慶度對他的解釋很滿意,不再作盤馬彎弓,直截了當地提出條件:「第一,素娘不容他再染指,也不許暗地裏對王四娘報復。」

  「君子不奪人之好,而且我知道素娘也不願跟他。這第一個條件他不肯答應,也得答應。第二呢?」

  韋慶度沒有想到朱贊替李六答應得這樣痛快,第二再應該提個什麼條件,一下子倒想不起來了!

  「我替你說了吧,第二,不准再暗箭傷人。可是?」

  「對了,對了!」韋慶度說:「當然,我也不會暗箭傷他,也不會再叫他難堪。」

  「好,一言為定。我的調解算是成功了。」

  多少天的宿怨,憑朱贊片言之間,煙消雲散,好倒是好,卻似乎有些不可思議,韋慶度定神想了一下,忽然得了個主意,「鄭徽在我這裏,我們把他找來做個見證。」他停了一下,又解釋著說:「這不是我不信任你,好像做媒一樣,冰人該有兩個,你說是不是?」

  「你的話一點不錯。」朱贊不住點頭,「鄭徽在這裏好極了,趕快請來相見。」

  於是,韋慶度遣一名侍兒去請鄭徽出見。略事寒暄以後,朱贊將受李六之托,來作調人的經過,敘了一遍,提到要請鄭徽也參與其事,作個見證,問他的意思如何?

  李六竟如此讓步,這在鄭徽也是不容易相信的。但想到朱贊黃金結客,神通廣大,同時以他和韋慶度的交情,和深知韋慶度有一班遊俠少年可供驅策,未能輕侮,那麼他是不可能也不敢幫著李六來暗算韋慶度的。

  看透這一層,他覺得他可以做這個見證,便高高興興地答道:「我雖不識李六,而朱兄是我信得過的,自然樂於從命。」

  「好極了!」朱贊很欣賞地說:「祝三和鄭兄都很賞我的面子,十分心感。化干戈為玉帛,事情到此,就算大功告成了。幾時我再設個菲酌,不邀別人,就是祝三、鄭兄、李六和我,杯酒言歡、盡釋前嫌,豈非一大快事!」

  「只怕李六不像我這樣胸無城府。」韋慶度淡淡一笑,轉臉對鄭徽說道:「定謨,你願做見證,可要負責!萬一李六包藏禍心,再使暗箭,你可要找朱兄講話替我報仇伸冤!」

  這話說得太重,就是朱贊那樣老練的人,臉也變色了,他勉強笑道:「祝三,你這完全是杞憂,李六不敢!如果真如你所說,第一個我就饒不了他!」

  韋慶度用右手握著他那隻因肩傷不能動彈的左手作為抱拳行禮,一面說道:「足見關愛,一切仰仗。」

  「言重,言重!」朱贊起身告辭,鄭徽代表韋慶度送出大門,臨別之際,重申前約,請他明天下午早些到李家歡敘,朱贊欣然答應。

  等鄭徽回到筵前,素娘和阿娃都已聽韋慶度談過這事,她倆自然都非常高興,尤其是素娘,她一直在害怕,韋慶度和李六明爭暗鬥,愈來愈烈,將有不測的禍事發生,現在李六自願求和,滿天陰霾,一掃而清,無怪乎她眉眼舒展,稱心滿意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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