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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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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這番話,在素娘聽來,心如刀割。她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不夠婉轉,但本意無它,第一,她也是一番好勝之心,不願讓旁人把他看得不如鄭徽;第二,要他中了進士,她才得遂從良之願,若是依然落第,他家裏不會答應他納妾,他對家裏也說不出要替她贖身的話。既然他的及第與否,跟她的終身大事有著密切的關聯,那麼望之切,責之苛,也是情理之常,他應該想得到的。 而結果,他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來,難道竟無一絲體貼之心?素娘越想越覺得委屈,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流個不住。 韋慶度好久聽不見她的動靜,有些奇怪,轉過頭來,看她淚流滿面,心裏倒嚇了一跳,大聲問道:「你這是幹什麼?」 不問還好,一問,素娘更忍不住了,以袖障面,索性抽抽噎噎,哭出聲來。 這下,韋慶度又憐又痛,但心是軟了,話還很硬:「你儘管哭好了!」他說:「反正你的眼淚不值錢,一碰就哭,哪來這麼多眼淚?」 這兩句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,素娘很快地擦乾了眼淚,垂著眼,閉著嘴,站起身來準備走了。 「哪裏去?」韋慶度一看素娘真的生了氣,一挺身從榻上起來,連鞋都顧不得穿,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。 「別拉住我!我的眼淚不值錢,人也不值錢,哪裏有你看得上眼的地方?」說著,重重一掌,打落了他扯著她的衣袖的手。 「何苦呢?說句笑話,生那麼大的氣!」他用右臂攬著她的肩,把她半拖半抱地弄到榻上,一起坐下。 素娘何嘗肯走?只是負氣而已。她隨他擺佈,只繃著臉不響。 於是,韋慶度軟語相求,保證他自己要好好努力,去中那名進士。又談朱贊結棚的內幕,說是除了文章以外,另外還有助力,他中進士的機會,跟鄭徽一樣地多,叫她放心。 素娘終於回嗔作喜了。兩人輕憐蜜愛地談到三更將近,她才回去。 第二天一早,韋慶度在床上剛醒,就想到了素娘昨晚上的話。在以前,他鬥雞走馬,飲酒吟詩,從沒有認真地想過他的進士考試,而此刻,他不能不細作考慮,因為他已在素娘面前誇下海口,好歹要中它一名進士。許下的諾言,不管多麼困難,一定要把它做到,他的性格一向是如此的。 而且,今年已落第了一次,明年依然榜上無名,對家裏也不好交代。還有鄭徽,誠如素娘所說,已是穩穩的一名進士,如果自己不中,到那時分隔雲泥,相形之下也是件很難堪的事。 這樣想著,他才感到光陰的寶貴。禮部進士試在明年元宵節後舉行,只不過還剩下兩個月的時間,得要靜下心來,好好理一理書。 於是,他不再留戀溫暖的床,起身匆匆漱洗,叫從幼為他伴讀的秦赤兒,把塵封的經書都取了出來,收拾乾淨,然後焚一爐好香,在冬日的南窗之下,靜靜讀書。 午飯後,鄭徽不速而至,有著一臉的懊惱。 「祝三,」他說:「讓你說中了,臣門如市,煩透了。你看!」他從衣袖中取出一疊名帖,遞給韋慶度看。 數一數共是十四張,其中有一半是韋慶度所認識的,「名下士很不少,你見一見又何妨?」他說。 「儘是語言無味的俗客,實在懶得跟他們周旋。」 「既然你不願見,不會擋駕?來客總不好意思直入西堂來跟你套交情吧?」 「不行!」鄭徽說:「李姥自作主張,在款待那些俗客,不容我不見。而且,她還堅持要我去回拜。」 「李姥是行家,她自然懂得怎麼樣替你宣揚聲名。」 「你知道的,我不喜歡這一套。像現在這樣,一天見二十個客,再一家一家去回拜,怕忙得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,那不是太苦了?」 「這也是實情。」韋慶度點點頭,同情地說,「那麼,你怎麼辦呢?」 「只有避開——避到你這裏來。」 「我這裏人來人往,不是隱蔽的地方,他們發現你在我這裏,不會找了來?」 「對的,我不能替你找麻煩。」 如果是在平時,韋慶度一定會否認這話,因為他一向好客,但現在剛立下心願,要靜靜用功,確是不宜有人來擾亂他,所以默不作聲。 「不過,」鄭徽又說,「你總得替我想個辦法。」 「有個辦法,怕你不願意。」 「姑試言之。」 「我跟朱贊說,邀你搬到河東節度使府第去住,讓朱贊替你應付你所說的那些俗客。」 「這不行。」鄭徽一口拒絕,「我不願再欠朱贊的情。」 「那麼,」韋慶度說,「你索性避得遠些。」 「避得遠些?」鄭徽問說:「有什麼適當的地方?」 「多得很。譬如,你帶阿娃到東都去玩一趟。」 鄭徽心想,這個主意很好,東都洛陽,帝王舊京,一切規模建制,雖稍遜於長安,卻還是大有可觀,就不說避囂這一點,也是值得去遊歷一番的。 於是,他說:「你的話不錯,我決定到洛陽去住些日子,不過也不能說走就走,這裏需要料理一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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