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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四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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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第一場比較苦,戒備森嚴,身上統通要搜到;遇到監察得厲害的,要脫了鞋帽搜查,狼狽得很。」 「國家開科取士,所以求才,這樣視之如盜賊,太不成體統了。」鄭徽很不滿地說。 「那可沒有辦法。第一場帖經,要防夾帶,不能不這麼做。第二、三場試雜文和策問就好了,搜也搜得不嚴,供應也周到。」韋慶度停了一下又說:「這裏就看出進士值錢來了,『明經』科就沒有這種優待,闈中連茶湯都沒有,渴了只好舐硯台水,所以一個個嘴唇鼻子都是黑的。」 鄭徽大笑,笑完了不免又感慨警惕,一朝金榜題名,「明朝莫惜場場醉,青桂新香有紫泥」,旁人只看到他們春風得意,又哪想到換得這一天的風光,是付出了多少辛酸? 這是個很深的覺悟——樹上的果子,先酸後甜;田裏的五穀,不是力耕,何來豐收?天下多少才智之士,在爭奪一名進士,正因為得來不易,金榜題名之日,才會感到人生至樂。 於是,鄭徽奮勇攻入了書城,勇猛精進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,甚至在夢中也常因為背不出一句《左傳》或《禮記》而驚醒。 阿娃忙於酬酢,因為足跡不出三曲,沒有宵禁的限制,所以每天都很晚才回來;一到家,她必定先到別院悄悄窺探一番,看到鄭徽一燈熒然,琅琅書聲,心裏自然非常安慰,但也不免憐惜,怕他累出病來,只好一再囑咐賈興,當心他的飲食起居,同時把繡春留在家裏,代替她照料別院的一切。 「傳坐」到正月十四中午,暫時作一結束,因為上元節到了,家家戶戶要夜遊看燈。 鄭徽卻渾然不覺,他只數著日子檢查自己的進度,只恨時間過得太快,全未想到其他;甚至阿娃的翩然到來,他都有意外之感——除了讀書、背書以外,這幾天他對於任何事物的反應,都是遲鈍的。 「請坐,請坐!」他站起來招呼,行動有些慌張,就像突然遇見一位什麼了不起的貴賓似地。 「你怎麼跟我客氣起來?」阿娃笑著說。 這熟悉的笑容,使他恢復了正常的反應,想一想,自己也有些好笑,他凝視著她的臉說:「奇怪,我對你好像有點陌生!我們才多少時候沒有見面?」 「四天。」 「對,對,四天。從那天韋十五來過以後,我就沒有到西堂去過。」 「我可天天看見你。不過不敢驚擾你,只在門外望一望。」 「啊,我竟不知道。」鄭徽說:「這幾天玩得好嗎?」 「好是好,可惜沒有你在一起。」阿娃接著又說:「這幾天你太累了,今天歇一歇,我們看燈去吧!姥姥也說,你該去散散心,這麼日日夜夜死啃著兩本書,怕弄出病來,反為不妙。」 這幾句話,在鄭徽已感到無比的愉悅和滿足。「不要緊!」他說,「十九就要入闈,這三部書我才弄熟了一半;一看燈,怕又把心玩野了,前功盡棄。你一個人去吧!」說著拉過她的手,輕輕地撫摸著。 「好!」阿娃點點頭,「既然如此,我也不去看燈,在家陪你。」 「不,不!」鄭徽極力反對,「你去玩你的,而且要痛痛快快地玩,要不然,我心裏過意不去,反而不能好好地讀書了。」 阿娃瞭解他是出於本心的實話,柔順地依從了。但事實上她只是留在西堂——他這樣用功苦讀,她不忍丟下他一個人去享樂。 「你們都看燈去吧!」等阿娃一走,鄭徽告訴賈興說:「一年就是正月十四、十五、十六三天,金吾不禁,徹夜通行。長安的燈,真是『酥油香暖夜如蒸』,你們難得來一趟,不可不看。」 「這裏不能沒有人侍候,我們分班去吧!」賈興說。 「不必,不必,都去。」鄭徽一向很體恤下人,「你們辛苦了一年,難得有個自由自在的日子,我給你們錢;要喝酒什麼的,儘管自己去找痛快。」 他開箱子取了四貫錢,叫賈興去分,每人一貫。數一數餘下的錢,已不到二十貫,不由得悚然心驚;父親給他的費用,預算著足夠維持兩年,現在看來,半年就完了,這樣揮霍未免愧對父母。 悔之無益!他想。只巴望發榜以後,高高地中一名人所艷羨的進士,那就可再向家裏要錢了。 這樣想著,他更是死心塌地埋首在那兩部「大經」和一部《論語》之中。三天的元宵佳節,一入黃昏,長安千門萬戶,家家懸掛著爭奇鬥巧的各式花燈,照耀得如白晝一般;坊裏間,笙歌沸騰,遊人如醉,連好靜的李姥都忍不住要去逛一逛,只有—— 只有鄭徽,對於別院牆外,一部部聲韻悠揚的鼓吹,一陣陣遊人的喧闐笑語,恍如未聞。 還有阿娃,在西堂獨對廊下的花燈,以一顆柔情萬縷的心,遙遙為別院的鄭徽作伴。 正月十七,在國學行了「受學」的儀制,散出來時,看到朱贊;鄭徽內疚於心,避了開去。又看到韋慶度,兩人站住腳說話。 「元宵那天,我以為你會來,在家不敢出去。」韋慶度說。 「從那天你來過以後,今天是我第一次出門。」 「在家苦讀?」韋慶度說,「看來是有備無患了!」 「很難說。」鄭徽搖搖頭,「洛陽之行那一個月,沒有能好好用功,是我的一大失策。」 「現在呢?有幾成把握?」 「誰知道?得要試一試才好。」 「走。」韋慶度拉著他的衣袖,「上我那裏去。」 在韋慶度的精緻的書齋中,兩人互相執經背誦。韋慶度雖非熟極而流,但多想一想,總能正確無誤地背了出來。鄭徽就不同了,他沒有確切的把握,自以為背得對了,其實還有一兩個字的錯誤;有些,他已自承錯誤,韋慶度卻又說是對的。 「我糟糕得很呢?」他憂慮地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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