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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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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!」傅夫人定定神,首先想到,該有個適當的稱呼,「李姑娘」三字非常不敬,她的機變亦很快,覺得有個稱呼可用。「太妃慈祥愷惻,福壽康寧,請釋廑念。」 「我只不放心一件事,」皇帝徐徐說道,「多年安靜的日子,只怕要打破了。」 傅夫人覺得話中有話,不敢造次回奏,只說:「請皇上明示。」 「我去見了我母親,當然要上尊號,儀仗很隆重,繁文縟節,恐怕我母親會覺得很厭煩。」 什麼叫「儀仗很隆重」?莫非兩宮並尊,又有了一位太后?傅夫人心裏在想,他既然顧慮到生母的「安靜日子」,倒是一個進言的機會。 於是她說:「皇上能仰體太妃之心,實為天下臣民之福。太妃亦曾跟奴才說過——」 「慢著!」皇帝打斷她的話問,「聽說我母親有兩個義女,你是其中之一?」 「是!多承太妃垂愛,奴才愧難報稱。」 「她知道你的身分不?」 「不知道。」 「喔!」皇帝又問,「還有一個呢?」 「是宮女,名叫秀秀。」 「她待我母親怎麼樣?」 「孝順得很。」 「好!將來我要封她。」皇帝把話拉回來,「我母親怎麼說?」 「她也不願意擾亂平靜的日子跟心境,還有,如果她知道了皇上跟她的關係,她一定不願意皇上為難。」 「你怎麼知道?」 「太妃愛聽掌故,奴才跟她老人家講過前朝的故事,譬如明孝宗的紀太后,她老人家就很佩服,說是應該成全愛子。」 皇帝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。「那是你在勸她。」他冷冷地問,「是嗎?」 皇帝很厲害,一下就看穿了底蘊。傅夫人雖有些心驚,但覺得在此要緊關頭,應該拿出勇氣來,一退縮可能會前功盡棄。 「奴才這麼勸她,也是為了皇上。」 「喔,」皇帝說道,「你倒說個道理我聽!」 「聰明天縱,莫如皇上。天家母子的名分早定,倘有變更,驚世駭俗,非社稷之福,又豈是太妃與皇上之福?」 皇帝不答,站起身來,背手蹀躞,頎長的影子,隱現聚散,包圍著傅夫人,她覺得感受到很大的壓力。 終於皇帝又坐下來了。幻影一定,傅夫人覺得舒服得多,將眼睛閉一閉,等暈眩的感覺消失,再睜開來時,不由得又是一驚,她看到皇帝頰上有隱隱的淚痕。 「看來似乎非委屈我母親不可了!」皇帝感傷地說。 傅夫人知道這句話與他的眼淚,都是決心讓步的明證,自然深感寬慰。因此,她方寸之間,開始能容納一些別的感情了。 「先帝說過,『為君難』,皇上純孝天成,自然能仰體先帝的微意。」 皇帝點點頭。「一點不錯!」他說,「父母之間,必須作一抉擇,先帝授以神器,我不能不敬謹護持。」 「是!」傅夫人答說,「太妃想來亦一定這樣子期待皇上。」 「真的?」皇帝很注意地問。 「奴才陪侍太妃多日,言行之間,深有所知。奴才的推測,自信雖不中,亦不遠矣!」 「但願如你所言,我才可以稍減咎戾。」 「皇上實在不必這樣自責。雖然母子名分早定,皇上到了太妃那裏,仍舊可以盡孝。」 「嗯,嗯!」皇帝深深點頭,「我有兩位母后,一位以四海養,一位唯我承歡膝下。」 「正是!」傅夫人很高興地說,「皇上的想法,公私兩全。實在是天下臣民之福。」 「可是,我母親那裏,還得請你費心斡旋。」 「皇上言重了!這個『請』字,請皇上收回。」 皇帝笑笑答說:「這道得一個『請』字又有何妨?」 傅夫人看到皇帝眼中,又流露出那種令人心跳的光芒,不由得把頭低了下去,拈帶不語。 「福如,」皇帝說道,「你是我母親的義女,那麼,我們應該怎麼稱呼呢?」 傅夫人不防他有此一問,正一正顏色答說:「君無戲言。」 「就算是戲言,也沒有第二個人聽見。」皇帝問道,「福如,你是哪年生的?」 「是康熙五十二年。」 「那比我小兩歲,是我妹妹。」 傅夫人不答,只是把臉板了起來。但是皇帝並不覺得她是在生氣,或者有何峻拒之意,仍舊神色自若地只管自己開口。 「妹妹!」他喊。 「奴才不敢當此稱呼。」 「我不管你敢當不敢當。無人之處,或者在我母親那裏,我就這麼叫你。」皇帝問道,「我叫錯了嗎?」 這話不能說他不成理由,但傅夫人自然不能有任何接受的表示,只連聲遜謝:「奴才決不敢!」 皇帝似乎頗為失望,卻很見機地不再提及此事,只挑了個說不完的話題,問到她與「太妃」相處的細節。 於是傅夫人從頭說起,娓娓而言,親切異常,皇帝的身子,不知不覺地傾向寶座一邊,連她頭髮上的香味都聞得到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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