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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?」彭華答說,「我不能到東鄉去看她,也沒有辦法接她到巴州來。第一,先要跟你說明,就是一件很難開口的事;第二,縣官忽然又冒出來一個姨太太,巴州百姓會當笑話講。」

  大青略想一想,問:「她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?」

  「知道。」

  「那就好辦了。我到東鄉去看她。」

  「好極!」彭華的愁懷頓解,「我請羅桂鑫來接了你去。」

  「我去了,該說些什麼?二爺,你得把她的情形跟我說一說,見了面才有話好談。」

  「她是魏長生的——」

  等彭華細談了魏祿官的身世,以及結合與定居東鄉的經過以後,大青細想了一會說:「我想把她的弟弟小龍帶回來。癆病是要過人的,童子癆一到發育的歲數,就是難關。你看呢?」

  「我當然贊成。不過帶了來,要有人養。」

  「那當然是我的事。」大青答說,「不但要養,我還要管他。」

  「那是再好都沒有。」彭華頗為感動,「你這樣子待祿官,就算她命薄早死,死得也安心的。」

  「也不見得就早死。勒大人的老太太,亦是二十歲開外就得了癆病,後來活到七十三歲才壽終。」

  彭華不作聲,靜靜地回憶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,內心充滿了溫馨。有這麼好的事嗎?他在想,真個如大青所說,魏祿官未必早死,能擁有這麼兩個和睦相處的美妾,可真是一段豔福。但世事變幻無常,別想得太美了。

  轉念到此,忽生隱憂。「既然癆病要過人,你!」他鄭重警告,「你可千萬當心,別也染上了,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。」

  「我會當心。」大青笑道,「二爺,我想你的運氣也不會那麼壞吧。會弄兩個藥罐子陪你。」

  「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——」

  「二爺你別再說了,再說,我就當你是咒我。我在勒家服侍過老太太,也沒有染上。」大青緊接著說,「你就趕緊寫信,讓羅桂鑫來接我吧!」

  信去半月,羅桂鑫趕到了。他管大青叫「新姨奶奶」,見過了禮,略略作一番寒暄,方始談到魏祿官,說她的病勢一度顯得極重,但自得知大青要去看她後,精神好得多了。

  「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。不過,」羅桂鑫面色轉為凝重,「有經驗的老人家說,這是迴光返照。新姨奶奶要去看她,宜乎早點動身。」

  「我也想早早動身。這幾天都是宜於出門的好日子。」大青盤算了一會說,「是這樣的,我派了人到成都跟勒大人要一支好人參。算日子,今天明天應該回來了。如果明天還不回來,只好我先走,人參就再說了。」

  第二天派到成都的專差回來了,帶回來四兩上好的吉林人參。於是由羅桂鑫陪著大青到了東鄉。她比魏祿官大一歲,但照歷來的規矩,叫魏祿官為「姊姊」,魏祿官便亦稱她為「妹妹」。初次相見,魏祿官的言談舉止,不免拘謹生澀,但大青大方親切,所以彼此很快地就像熟人一樣了。

  「姊姊,我替你帶了四兩人參來。這些參是從前皇上賞勒大人老太太的。還傳了個方子叫『生脈散』,用人參五錢,麥冬、五味子各三錢,煎得濃濃兒的,臨睡以前服,晚上就睡得安穩了。」

  「多謝妹妹費心,真叫我過意不去。」

  「別這麼說,只望你寬心養病。二爺說了,如果生脈散見效,只管常服,不必怕花錢。其實,花錢是小事,就怕沒有好人參,我會想法子給你捎了來。」

  這樣赤心相待,魏祿官實在感動,再看到大青豐容盛鬋,容光煥發,而自己每天照鏡子,消瘦得不成人形,相形之下,特顯榮枯,一陣心酸,忍不住流下淚來。

  「姊姊別傷心,年災月晦,總是有的,千萬自己要放寬來想,病才好得快。」

  「哪裏好得了,不過二爺有妹妹服侍,我放了一半心。還有一半——」魏祿官歎口氣,不再說下去了。

  大青知道,她另外一半放不下心的,是怕小龍在她身後,孤露無依。但她並不說破,因為那一來便似託孤,會惹她格外傷心。

  閒聊了一會巴州的風物,小龍從蒙館中下學回來,魏祿官便喊著他說:「小龍,來見姊姊。」

  小龍不明白怎麼又出來一個姊姊,一時愣在那裏,不知所措。大青已是站了起來,撫著他的腦袋說:「原來這就是小龍弟弟,長得好結實!來,來,我有樣見面禮給你。」

  見面禮是一塊古色斑斕的漢玉。魏祿官識貨,立即阻攔著說:「這麼貴重的東西,別給他。弄丟了,可惜。」

  「不會丟,我給他掛在脖子上。這叫『剛卯』,辟邪的。」

  剛卯上繫著一條黑絲繩,大青替他在脖子上掛好,小龍這時候聰明了,說一聲:「謝謝姊姊!」

  「你跟我到巴州去好不好?」大青不待他回答,轉臉對魏祿官說道:「二爺交代,要我問一問姊姊,如果你願意,讓我帶他到巴州去唸書。」

  「我怎麼不願意?」魏祿官答說,「就怕他給二爺跟你添一個累贅。」

  「你的骨肉就是我的骨肉,怎麼談得到累贅?」

  「好!這下,我完全可以放心了。」魏祿官一臉的愉悅,「小龍,你給姊姊磕頭。」

  等小龍要下跪時,大青一把將他拉住。「千萬不能!」她說,「從來就沒有人給我磕過頭!我怎麼當得起?」

  「那,讓他給你作個揖。」

  「這,行!」大青鬆開了手,讓小龍必恭必敬地替她作了個揖。

  「妹妹,我可把小龍託付給你了。你可千萬別見外,該罵該打,別姑息他。」魏祿官又叮囑小龍,「你可千萬要聽姊姊的話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好!你玩去吧!我跟你姊姊有話說。」

  魏祿官的話,仍是有關小龍的一切,從梳妝臺上取來一枝眉筆,將小龍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,交了給大青。「妹妹,我是心比天高,命如紙薄,看來不能再跟二爺在一起了。如今只有癡心妄想,小龍能夠成材,替我們魏家爭一口氣。」她停了一下問道,「不知道二爺打算怎麼樣教養小龍?」

  「自然是讓他唸書,能從正途上去討個出身。」

  正在談著,羅桂鑫來了,一開口就說,他不能護送大青回巴州,但會另作安排。問大青何日動身,他派妥當的人來照料。

  問起原因,才知道陝西寧陝鎮總兵屬下的五千新兵,突然叛亂。已升任太平協副將的羅思舉,奉到勒保的命令,帶領所部赴陝西聽候德楞泰調遣。羅思舉一向只在四川剿匪,如今要開拔到鄰省,對於留在四川的軍眷,怕照顧不到,所以急召羅桂鑫去商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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