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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是不放心我們,特為來探望的。」楊芳問道,「你在漢陰廳打了蒲大芳的軍棍?」 「是的。」 「你回來什麼事都談了,何以這件事沒有告訴我?」 「你不知道反而好。」楊夫人答說,「你知道了不辦,是廢弛軍法。辦了,是我失信。」 「這話也是。」楊芳又說,「當時我准蒲大芳去接你,很有些人在擔心,我說你向來料事如神,一定會託辭不走。不想我料錯了。」 「我看得不透徹,當然不敢走。敢走,就一定有把握能夠駕馭蒲大芳。」楊夫人又說,「不過到底如何處置,以速為宜,愈快愈好。」 「快了。」楊芳答說,「全制軍已經到了。」 他口中的「全制軍」,指湖廣總督全保,奉旨馳驛到陝西,會同德楞泰處理寧陝新兵叛亂已平之後的善後事宜。新到的一道上諭中,指示極其明確,為首的蒲大芳等二百二十四人,死罪改為充軍,但如何發遣,是一件很棘手的事,稍有不當就會激起第二次的叛變。 由全保召集德楞泰、方維甸、楊遇春、楊芳等四人,經過一整天的密議,定了一條調虎離山之計,以調防新疆為名,將降眾二百餘人,搭配其他新兵三百餘,共計六百人,分批開拔。 為首的蒲大芳、馬友元等人,排在最後一批,找個適當的地點宣布罪狀、定擬罪名,或斬或絞,請旨辦理。至於其他抵達新疆的叛眾,則發配十處「回城」,分給回子為奴,以示懲罰。 議定以「六百里加緊」飛奏,旋即奉到上諭:「降賊二百餘人,本應拘傳到案,明白宣諭,遠配新疆,今全保等恐復生反側,擬借換防為名,遣令隨從遠戍,到彼後再分給回子為奴。為此權宜之法,細思究未妥協,降賊等均係罪犯極刑,此時貸其一死,並未能明白定罪發遣,但以換防為名,於國法仍屬未伸。且甫經宣旨派赴換防,迨至到達後,又復傳旨將伊等撥給為奴,忽為防兵,忽為罪隸,豈有如此不信之詔旨乎?」 然則應如何處置呢?上諭中倒有個比較明快且寬大的辦法:「今既以換防為名,莫若逕行加恩,即令分赴新疆各回城,充當戍兵,永不換回。此時止傳令換防,不必宣露此意,既稍示懲創,而辦理仍不失為正大。」 不過「專派新兵,猶恐該兵丁等心存疑慮,自應將舊兵攙入,一同派往。」此外還有好些瑣碎的指示,諸如口糧一體照發,不得有差異的待遇;曾經因立功而賞給軍功頂戴者,仍准戴用。至於「將降賊內著名頭目,作為末起,俟出山行抵平原,相機拿解,定擬斬絞,請旨辦理,尤可不必。此時無論首逆,總著歸併一體辦理,無庸再分等差,轉生枝節。」總之,朝廷務求平安無事,將此二百二十四人送到新疆,永遠隔離的謹小慎微之心,在上諭中表露得非常透徹。 因此,主事將帥,對於施行這條調虎離山之計,慎重非凡,關防尤其嚴密。全保將軍機處「廷寄」的上諭傳示德楞泰、方維甸、楊遇春、楊芳諸人以後,隨即親自裝入信封,揚一揚說:「這道上諭,我日夜不離身,要等伊犁將軍奏報防兵全部到達新疆接收以後,才會歸檔。當然,上諭內容,我決不會洩露一個字,但願各位都是如此。我此行已有結果,不宜再作逗留,決定明天動身回湖北,就此跟各位辭行吧!」說著,起身拱拱手,往外就走。 這一下將做主人的方維甸搞得手足無措,只好示意戈什哈高唱一聲:「送客!」開正門將他送出巡撫衙門。 客不送客,其餘四人仍在花廳,等方維甸送客回來,德楞泰說道:「全制軍躲避麻煩,惟恐不速,他一定會單銜出奏,撇清責任。我們如果出了岔子,不但不能期待他幫忙,說不定還會落井下石,所以換防一事,愈快愈好。我們亦不必談什麼『責成』,就事論事,邊境換防,每年照例的軍務,無須張皇,我看就交給誠齋一手料理好了。誠齋既不必請示,我們亦不宜過問,各位以為如何?」 「是!」方維甸答說,「聲色不動,以平常心對之最妙。」 「不錯。」德楞泰看著楊芳說,「你趕緊回寧陝吧!」 「是。」 「請示大帥,」楊遇春問道,「卑職是不是照常入覲?」 「慢慢!」德楞泰說,「這兩天必有後命,看看再說。」 ▼第二十三章 果然,十天之內,一連接到三道上諭。第一道是湖廣總督全保調任陝甘總督。第二道是德楞泰授為西安將軍。第三道於二楊都有關係:「寧陝鎮兵叛,各鎮兵臨陣逃散,固原提督楊遇春、寧陝鎮總兵官楊芳、河州鎮總兵官游棟雲均解任,交西安將軍、陝甘總督全保查明參奏。」 德楞泰對這第三道上諭,秘而不宣,因為解任聽勘,即須另外派人代理職務。楊芳正在辦理換防分批發遣事宜,關係重大,豈可換手。但儘管如此,消息還是外洩了,傳到寧陝以後,留在最後一批發遣,而仍在楊芳左右擔任衛士的蒲大芳,到中門上跟管家婆說,要見楊夫人。 「太太,」他說,「外面傳說,固原楊大人跟我們大人,都要拿問治罪了。可有這話?」 「我不知道。」楊夫人答說,「不過,即使有這樣的事,亦不足為奇。朝廷自有紀綱,他治軍不嚴,亦是罪有應得。」 「這麼說,豈不是弟兄們害了大人?」 「都怪楊之震。他不怪你們,你們亦不必覺得不安。」楊夫人很懇切地說,「大芳,我同你們將軍,都希望你們能夠改過,好好當差。新疆是邊防重地,立功的機會很多,只要肯上進,不愁沒有出息。」 「太太是金玉良言,大家都會記在心裏。不過弟兄們都有點怕,大人治軍不嚴如果有罪,犯罪的弟兄怎麼能沒有事。大家怕的是,一到新疆算老賬,與其在那裏做遊魂野鬼,倒還不如死在家鄉好些。」 「沒有的事!」楊夫人說,「你們相信我的話,決不會再跟你們算賬,不過你們在路上鬧事,那就另當別論了。」 「太太的話,我們自然相信。不過聽說管新疆的松大人,一向獨斷獨行,不大講道理的。」 「他獨斷獨行,不講道理,總也不敢跟皇上作對吧?你們已經皇恩大赦了,怕什麼?」楊夫人略停一下又說,「你們如果覺得害大人受累,心裏過意不去,那就應該格外守法。不然的話,旁人就有話說了:你們看,楊某人不是治軍不嚴?」 「是。」蒲大芳心悅誠服,「我告訴弟兄們,一定格外小心。」 即因有此蒲大芳輸誠的表示,所以營官一直在擔心的,最後發遣的兩批人,一定會藉故鬧事,而竟服服帖帖,一切遵令而行,順順利利地出關而去。 任務告成,楊芳正待赴西安覆命時,德楞泰已派專差,送來一個包封,內有上諭抄本兩件,德楞泰私函一封。第一道上諭是:「楊遇春著降為寧陝鎮總兵官。固原提督著由直隸提督薛大烈調任,未到任前,仍由楊遇春署理。」 第二道上諭專為楊芳而發:「楊芳係營伍出身,洊膺恩擢,乃身為專閫大臣,平日馭兵,不能嚴明訓練,一味姑息,以博寬厚之名,致令兵丁不知軍紀,桀驁者糾眾倡亂,怯懦者臨陣潰逃,其咎實難寬宥,著即革職。其應得何罪之處,仍著德楞泰會同全保悉心詳議,具奏請旨。」 德楞泰的信中說:全保不日可到西安,薛大烈亦已馳驛來陝。楊芳要先將署理固原提督的印信,交還楊遇春,再交寧陝總兵的印。楊遇春則先交提督,再接總兵,兩人都要辦理兩次移交,而固原寧陝相去千里,太不方便,所以他想了一個變通的辦法,不妨派中軍將提督、總兵的印信,都送到西安,等薛大烈一到,三方面分別交接,最為便捷。 「信中沒有提到議罪的話,不過,這道上諭跟以前的那道有一點不同。」楊夫人問說,「不知道你發現沒有?」 「以前是『解任』,這回是革職。」 「還有!」 「還有?是哪一點?」 「有『會同』二字表示以西安將軍為主,似乎上面還有保全之意。不過革職已經定局了,我從沒有去過貴州,看來只有暫時回娘家。」 「先到了西安再說吧!」 於是先派人到西安賃房作公館,隨後楊芳親自攜帶印信與妻子進省。一到先去見德楞泰,談到夜深方始回來,神色頗為憂鬱。 「你說得不錯,上面確有保全之意,德將軍跟我說,他原來的意思,想定一個降三級調用的處分,可是已經革職了,革職以外再定罪,罪名就輕不了。他為我的事,愁得晚上睡不著覺。」 「『輕不了』,會是怎麼樣的重呢?」 「至少也是充軍。」 楊夫人不作聲,沉吟了好一會說:「你自請充軍新疆好了。那是個保全大家、立功贖罪的機會。」 楊芳為妻子那句「保全大家」的話提醒了,細細思量,愈想愈有道理。第二天一早去見德楞泰,開口問道:「大帥跟松將軍很熟?」 「你是說松筠松湘浦,怎麼不熟?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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