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石破天驚 | 上頁 下頁 |
| 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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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由澤公領頭,從紅地氈上踏上車廂,接著是隨員,接著是各大臣及隨員的聽差,吳樾拉一拉張榕跟在後面一起往前走。 「慢點!」有個護兵攔住他問:「你是那一部的?」 「是兵部的。」吳樾答道:「跟我們徐大人一起到天津。」 如果是張榕答話就好了;吳樾是安徽口音,便露了破綻,護兵認為作為北方人的徐世昌,不會用一個南方籍的領班,所以不准他們上車,得要找徐世昌的部屬來問一問。 就在這時候,端方趕到;因為四大臣都已上車,心有未安,所以一擁而上,隨員僕役亂糟糟搶著搭車;見此光景,何敢怠慢,吳樾和張榕,不約而同地混在人叢中,踏進車廂。 照原定的計畫,吳樾一進入五大臣的車廂投擲炸彈以後,趁混亂之際下車,或許還有生路;所以一上了車,便往前擠,無奈過道中塞住了,急切間無法進入。而火車頭已自遠處駛來,一掛上了立即開行,行事更為不便,所以盡力向前;擠過一節車廂,又擠向第二節車廂。 突然間,「共共共」一陣響,車廂往後倒退;這是火車頭正在與車廂接合。而吳樾是往前在走,由於車廂被撞後退,一個立腳不住,倒向他人身上,懷中包裹中的炸彈被撞,轟然巨響,全站大驚,車廂炸倒在鐵軌一旁。 一時秩序大亂,五大臣嚇得魂不附體;尤其是澤公,為碎木片擊中手背,雖是輕傷,格外吃驚。此外紹英也受了傷;最幸運的是徐世昌,因為有隨從在側,正好作了他的替死鬼;但是他的袍褂卻也破了。 此外當然還有死傷,而首當其衝、死狀最慘的吳樾;下半身完全炸碎,腹破腸流,手足皆斷,血肉模糊,面目不辨。 這一下,五大臣出洋考察一事,就前得擱一擱再說。輦轂之下,廣眾之中,公然有此流血五步的大案發生,從慈禧太后以下,無不暗自心驚,不知那一個「惡時辰」中,這枚炸彈會在自己面前爆炸。因而除了降旨將外城工巡局委員、南營參將、鐵路委員等一干責有攸歸的官員,嚴予究辦以外,並有嚴旨查明正兇姓氏身份,以及有無從犯,務期水落石出,以肅閻閭。 「從犯」只有一名——張榕,他當時站得較遠,未曾波及;事後安然離京,回到奉天。而「正兇」血肉模糊,一時無法辨認,經巡警用藥水清洗,方始露出本來面目,然後割下首級,裝入玻璃匣內,招人辨認。同時攝成相片,複印了許多,派人四處查訪,然而一無結果。因為認得吳樾的人不多,即使相識亦不敢認;認明了非但不會有賞,反而招禍,只問一句:你怎麼認得這個叛逆?就會「吃不了,兜著走」;世上沒有那樣的傻人! *** 在桐城會館,卻是當天就有些猜到了,這件驚天動地的大案,出自吳樾之手。因為他一去不回,而臥室內留下許多什物,未作處置;所以他的同鄉進屋探查,果然搜得了一封簡單的遺書: 此行決實行暗殺,惟成否不可知。然我必死,我死不足惜,恐諸同鄉因我而受累,可將我之行李,移置他處,以免受嫌。 有了這樣的警告,會館司事,立即藏匿了吳樾的行李;而膽小的同鄉,怕受牽連,竟有連夜搬出會館的。只有汪炘鎮靜如常,不但不搬,而且還經常在打聽吳樾的身後之事——吳樾的遺體被盛入一口薄棺,葬在齊化門外一處無主孤魂所聚的「亂葬崗子」上。 事情過了兩個月,還有巡警拿著吳樾的照片在查訪,最後終於為一個小女孩所識破。 「這不是吳老爺嗎!」小女孩說。 「那個吳老爺?」 「住在會館裏的。」 「來!」巡警順手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小女孩,「你帶我進去看看,那間屋子是吳老爺住的?」 結果捕去一個汪炘。然而一件大事也就此化小、化無了。因為革命勢力迅速發展,朝中大老認為逼迫太緊,反生激盪,是件很不智的事。 *** 革命勢力的迅速發展,是因為同盟會成立,容納眾流,乃成其大。這當然是逸仙先生主持運用的結果,一面是他席不暇煖地奔走歐洲、南洋及東南亞一帶,發展會務;一面是作為同盟會機關報的「民報」在東京發刊,正式揭出民族、民權、民生三大主義。以堂堂之陣,正正之旗,直叩海內外同胞的心弦,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,因而很快地獲得各地僑報的共鳴;聲光斷然壓倒了君主立憲派的新民叢報。 *** 就在民報創刊一週年的時候,江西萍鄉及湖南瀏陽、醴陵的黨軍,展開了一次轟轟烈烈的舉義。 舉義的發動者是同盟會的會員魏宗銓與蔡紹南;響應逸仙先生的號召組織革命機關,稱為「洪江會」,推舉做過清軍軍官,本名章年、自號張章年,最後化名龔春台的會黨義士為「大哥」。照洪門規制設內八堂以外,外設八路碼頭官,負責吸收同志入會。這是光緒三十二年春天的事。 到了夏天,江西、湖南交界之處的萍鄉、宜春、分宜、萬載、瀏陽、醴陵各地入會的同志,風起雲湧,於是龔春台召集各路碼頭官會議,決定大舉,推派魏宗銓與蔡紹南到日本謁見逸仙先生要求接濟新式軍械,請示舉義日期。 魏、蔡二人由湖南到達上海,剛與同盟會取得聯絡,忽然萍鄉有變,清兵搜捕會黨,形勢緊急。於是魏、蔡二人為龔春台追回江西;但舉義的計劃,並不因此而動搖,反因為長江旱荒,米價大漲,人心浮動,認為時機有利而更為積極。特別是萍鄉安源煤礦的大工頭蕭克昌傾向革命,他手下有數千工人聽他的指揮。聯絡醴陵的防營亦有極好的反應,加上以瀏陽為主的洪江會會員,黨軍總數不下兩萬人之多,決定在年底大舉起義。 但是,清朝的官吏,防範得亦很嚴密;蕭克昌竟被誘殺,洪江會的總機關亦遭破獲,迫不得已,只好提前舉義,推舉龔春台為「中華民國軍南軍革命先鋒隊都督」;第一次使用「中華民國政府」的莊嚴名義,發佈檄文,歷數滿清十大罪狀,號召漢族「各盡天職,各勉爾力,以速底韃虜之命,而贊中華民國之成功。」 不幸的是,黨軍徒手居多,因而一敗於萍瀏之間的普安山,再敗於瀏陽的牛石嶺,攻勢瓦解。然而此舉已震動長江下游;同時在日本的革命志士,相率回國,參加實際行動。使得兩江總督端方,湖廣總督張之洞,大為緊張,多方搜捕,大舉清鄉,黨人被害或入獄的極多。大致辦得最嚴的是江西,其次是湖南,再次是江蘇——而經此考驗,意志不夠堅定的少數同盟會會員,亦就原形畢露了。 *** 對於這一次的革命失敗,逸仙先生很冷靜地思考過。起事之初,聲勢浩大;但義舉如曇花,盛放即凋,完全由於策劃未周,規制組織,千頭萬緒;文告宣傳,說法不一,在在影響軍事行動的成效。戰陣之事,固然如岳武穆所謂「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」,需臨事看指揮官的才能與義師素質的高下而定,但有許多工作是可以預先準備好的。 因此,逸仙先生編了一本「革命方略」,由同盟會頒佈各省會員。方略中從宣言到安民佈告;從軍事組織到地方民政,共分十五大項,規定得既詳明又切實,等於一本革命行動的教科書。 同時逸仙先生亦親自領導革命起義。光緒三十三年初夏,一舉於潮州黃岡;再舉於惠州七女湖,雖然都因為條件過於缺乏,但對恢宏志士之氣,卻發生了極大的作用,因而在劉思復謀炸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不成之後,乃有徐錫麟起義於安慶,槍殺安徽巡撫恩銘的震動四海的大舉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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