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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徐桐的乖謬褊狹,於此可見。我以為慈禧最大的罪惡,即是為了私人利益,用一班老朽來替她做擋箭牌。如徐桐也者,可說是戾氣所鐘,結果搞得朝政混亂不可收拾。翁同龢此時得君正專,不能想個辦法,將徐桐從翰林掌院這個對培養人才有極大關係的職位上調走,媕婀取容,事同鄉願,也是件不可原諒的事。

  至於文廷式,在甲午大考時,確實走了內線,犯下「交通宮禁」這一款很嚴重的罪名,是無可疑的。如葉昌熾所記,大考第二天喧傳前五名的名次,後來果然相符。另有一個確實的證據,可以證明大考名次全單,文廷式在未揭曉前就知道了的。張佩綸《澗於集》中,有致王懿榮一函云:

  聞大考之信,弟意閣下當列高等,及芸閣寄晦若一單,竟屏置三等十八人,意極沮悶。幸月朔得電複,知聖人藻鑒,拔置前茅。繆小山何以由三等之前抑置榜後,豈風聞竟入天聽耶?記是兄弟之房師,不至改官否,均祈密示。

  芸閣即文廷式,晦若則於式枚。文、于及王懿榮是光緒六年庚辰同年。于式枚其時在李鴻章幕中司章奏,張佩綸則以「東床」為李鴻章參密勿,所以文廷式寄於式枚的名單,張佩綸得以寓目。

  按:大考的最後結果,須待三月二十九翁同龢等最後排比,奉旨「依議」,始克定奪。此時王懿榮業經朱筆改列於一等之末。至於繆被列為三等第十八名的名單,即為三月二十八翁同龢等奉派複看大考卷時,所交下的名單。照道理說,只有張之萬、徐桐、翁同龢三個人看得到。當天徐、翁宿于宮內,等於入闈。張之萬年紀太大,翁勸他回家,但依情理,張之萬當不敢洩露。而且文廷式一向看不起張之萬,並無交往,他所得到的名單,絕不會來自張之萬。

  那麼,文廷式的名單是何處得來的呢?無疑,是「傳旨」的太監聞德興。光緒二十二年二月十七,文廷式為楊崇伊所參,革職驅逐,即提到聞德興,當時外間誤聞為「文」,說他與文廷式以同姓結為兄弟,為「交通宮禁」之證。翁同龢當日日記:

  楊崇伊參文廷式折呈慈覽,發下,永革驅逐,楊彈文與內監文姓結為兄弟,又聞前發黑龍江之太監王有、聞德興,均就地正法;聞即楊折所謂文姓者也。上年有奏事中官文德興者,攬權納賄久矣,打四十,發打牲烏拉。聞有私看封奏干預政事語,蓋慈聖所定也。又聞昨有太監寇萬才者戮於市,或曰上封事,或曰盜庫,未得其詳也。

  寇萬才實為寇連才,翁同龢誤記其名。據《花隨人聖庵摭憶》,其事亦與文廷式有關。清人筆記載:

  寇連才,直隸昌平州人也,年十五,以閹入宮,事西後,為梳頭房太監,甚見親愛,舉凡西後室內會計,皆使掌之。少長,見西後所行者多淫縱事,屢次幾諫,西後以其少而賤,不以為意,惟呵斥之而已,亦不加罪。

  已而為奏事處太監一年余,複為西後會計房太監。乙未十月,西後杖瑾、珍二妃,蓄志廢立,日逼德宗為樗蒲戲,又給鴉片煙具,勸德宗吸之,而別令太監李蓮英,及內務府人員,在外廷肆其謠言,稱德宗之失德,以為廢立留地步。

  又將大興土木,修圓明園,以縱娛樂,連才大憂之,日夕皺眉,如醉如癡,諸內侍以為病狂。丙午二月初十日,晨起,西後方垂帳臥,連才則流涕長跪榻前,西後揭帳,叱問何故,連才哭曰:「國危至此,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,獨不自為計乎?何忍更縱遊樂生內變也。」西後以為狂,叱之去。連才乃請假五日,歸訣其父母兄弟,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,授之弟,還宮,則分所蓄與小璫。

  至十五日,乃上一折,凡十條:一請太后勿攬政權,歸政皇上,二請勿修圓明園,以幽皇上,其餘數條,言者不甚了了,大率皆人之不敢開口言者,最奇者,末一條,言皇上今尚無子嗣,請擇天下之賢者,立為皇太子,效堯舜之事,其言雖不經,然皆自其心忠誠所發,蓋不顧死生利害而言之者也。

  書既上,西後震怒,召而責之曰:汝之折,汝所自為乎,抑受人指使乎?連才曰:奴才所自為也。西後命背誦其詞一遍,無甚舛,西後曰:本朝成例,內監有言事者斬,汝知之乎?連才曰:知之,奴才若懼死,則不上折也。於是命囚之于內務府慎刑司,十七日移交刑部,命處斬,越日遂有驅逐文廷式出都之事。

  寇連才不甚識字,慈禧疑必有人教唆,此為逐文廷式的主要原因。至於參劾文廷式的楊崇伊,為李鴻章父子的「打手」,後來又為榮祿所利用,最後為端方所逐。而楊崇伊的女婿又為岳父報仇,劾去端方,其人其事可作一傳奇。明末董其昌居鄉,不理於人口,當時有《黑白傳》雜劇譏刺。楊崇伊的作風,與明末的劣紳毫無兩樣。至於文廷式之獲罪,與一人頗有關係,此人即是李鴻章。

  據說李鴻章由於於式枚的關係,有意羅致文廷式入幕府。在文廷式榜眼及第,請假南歸,道出天津時,特為邀宴,並致送了一封極豐厚的程儀。哪知文廷式並不見情,回京後曾參過李鴻章。而翁同龢主戰,則深受文廷式的影響。甲午之役,黃海之戰大敗,李鴻章獲重咎,拔去三眼花翎,褫黃馬褂,交部嚴議。此時戰無可戰,實已非和不可,但翁同龢聯絡李鴻藻,造成唯一的一次南北兩派大合作,堅持主戰,並提出聯英德拒日,以及起用恭王的新政策。

  慈禧此時不但已看出不能再打,而且也希望早日停戰,數年籌備的六旬萬壽慶典,仍可小規模地舉行。但結果迫于清議,竟仍不能不戰,並且起用她極厭惡的恭王。在這八月下旬至九月中旬,不到一個月的工夫中,最活躍的是文廷式。郭廷以《近代中國史事日誌》,光緒二十年記事:

  八月二十六日 太后懿旨,以倭人肇釁,慶辰典禮仍在宮中舉行,停止頤和園受賀。

  八月二十八日 ①翁同龢、李鴻藻請起用恭親王奕訢,帝不允(翰林院五十余人亦合疏請恭親王秉政)。②太后召見翁同龢、李鴻藻商和議,命翁往天津詢李鴻章能否向俄使喀希尼設法,或責李貽誤,此後作何收束。

  九月一日 起恭親王奕訢,命在內廷行走,管理各國事務衙門,並添派總理海軍事務,會同辦理軍務。

  九月二日 翁同龢自京抵津,傳旨責問李鴻章(適接廷寄,命詢李晤俄使詳情。李雲俄盼中國派專使與商,並保俄不占東三省),當日離津返京。

  九月六日 ①翁同龢回京,詳述晤李鴻章情形,方言俄使喀希尼事(指光緒十二年中俄共保朝鮮)恐不足恃(是日翁創議問赫德)。②以軍事日棘,統帥乏人,再促劉銘傳來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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