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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因此,衛媼故意一甩手,佛然說道:「看你這等無用!跟你說了也是白說、好了,我還是省些精神吧!」

  說著,站起身來就要走。緹縈慌忙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,仰面哀求:「阿媼,阿媼,你告訴我!我不怕,我不哭。」

  說「不怕」,說「不哭」,卻是聲音發抖,眼圈已紅。衛媼又疼又愛,怎麼樣也不忍心把責任加在她肩上了。

  「說呀!說呀!衛媼!」緹縈推著她的身子,「必是爹爹的事。出了什麼亂子?你倒是說呀!」

  「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亂子。你得定下心來。我才能細細告訴你。」

  「好,好!」緹縈這樣答應著,鬆開了手,盡力調勻呼吸,要叫衛媼相信她能夠自製。

 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,衛媼想不說也不行,只好以極謹慎的措詞,說齊國的太傅,似乎有意與淳于意為難,上書皇帝告狀。皇帝是聖明的,未見得會理他的誣控。但萬一—」

  「萬一如何呢?」緹縈急急追問。

  「萬一……」衛媼咽口唾沫,吃力地答道,「皇帝聽信了那太傅的話,你爹爹就有災禍了。」

  「是怎麼樣的災禍?」

  「當然會入獄……」

  話還未完,緹縈放聲一動,但她立即舉手掩口,不敢哭出聲來——這是一種絕大掙扎,仿佛她全身的力量都用了在喉間阻止自己出聲,以致臉脹得通紅,兩手發抖,一雙張得極大的眼中,滿噙淚水,欲落未落地逼視著衛媼,是深怕她有所責備的神氣。

  衛媼哪里還忍說她一句半句?她知道這時候最適當的態度是,平靜地談大事,要叫緹縈覺得自己有用,全副心思,別有寄託,才能使她忘卻悲痛和驚懼。

  因此,衛媼急轉直下地說了句:「你今天須到陽虛侯府上去一趟。」

  果然,緹縈一愣,慢慢地收了眼淚,茫然地望著衛媼,竟不知說什麼的好?

  「你沒有聽懂我的話麼對我是說,你到陽虛侯那里去一趟。你爹爹為了上次已求過陽虛侯一次,不肯再去。那只好你替你爹爹出頭。你想是不是呢?」

  這下緹縈算是聽清楚,弄明白了,使勁地點著頭。「我去,我去。」然而她也不免惶惑:「我行嗎?」

  「為何不行?你又不是沒有見過陽虛侯。」

  「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?」

  「這我自然會教你。來!」衛媼拉著她的手說,「事不宜遲,妝飾好了我就送了你去!」

  她把緹縈引到妝台前面坐下,端了銅盤到廚下去打熱水,讓緹縈洗了臉,然後取下銅鏡上的錦袱。緹縈一面自己對鏡塗脂敷粉,一面由衛媼為她重新膏沐整發,挽成一個時樣新髻,拿一塊青絹把它裹住——這「卷幘」,作為男子未冠,女子未笄的表示。

  當然,這梳妝的一刻,衛媼有許多話在說,教她禮節,教她措詞。衛媼說一句,緹縈應一句,但實在沒有聽進多少去,因為,她無法靜下心來,全神貫注地受衛媼的教。

  緹縈說不出心里的感覺,有時慌慌地,心里一陣一陣發緊,巴不得馬上就見著陽虛侯;有時又怯怯地,想想最好免了此行;而有時又無端地興奮得意,想像著替父親去辦了這件大事回來,大家會如何另眼相看?

  她心里的感覺自己辨別不清,卻都顯在臉上,一陣紅,一陣白。呼吸也是一陣急,一陣緩,這些都看在衛媼眼里,心想怪不得她,一個平常人家未見過世面的女娃兒,一旦要去謁見一國之主的列侯,一陳述關乎尊親安危的大事,當然不會像會親訪友那樣安閒自如。

  有了這樣的瞭解,衛媼便不急著催她出門。替她換上簇新的綠布絮褂,系上玄色羅衫,細細端詳了一番,滿意地點點頭說:「端莊得很。見得貴人了!」

  緹縈看了看自己身上,忽生怯意,「阿媼!」她微蹙著眉,忸怩地說:「我怕!」

  衛媼將眉一掀,裝得極為詫異似的,「怕陽虛侯?你見過他多少次了,哪一次也沒怕過。」

  「那是跟爹爹在一起的時候。」

  「這沒有什麼不同。陽虛侯脾氣最好,又最喜歡你,不用害怕。」

  「我怕見了他,說不出話來。」

  這話叫衛媼啼笑皆非。想了一會有了個好主意:「這樣吧!你先去看陽虛侯的小『翁主』,請她陪了你去。你的膽就壯了。」

  王侯的女兒稱為「翁主」。陽虛侯的小翁主名叫琴子,兩度大病,都是淳于意悉心診治,得慶更生的,她跟緹縈也最投緣。三四年前,經常有侯府的侍女乳媼,坐了車來接緹縈進府,與琴子作伴遊戲。最後是淳于意覺得不妥,一則是他極猖介的性情,怕坊里中說他借女兒巴結侯府;再則貴富豪奢,怕緹縈沾上了驕縱侈逸的習氣,將來不能甘於藜蕾,所以漸漸地阻隔了緹縈與琴子的往來。

  但是,蹤跡雖疏,情義猶在。所以衛媼陪著緹縈,到了侯府側門,通報到深院,立即就見著了琴子。

  纖瘦的琴子,長了一雙頗具威儀的大眼和一個尖削筆直的鼻子,看上去極高傲,而對緹縈卻親熱得很,她不讓她行庶民進見的大禮,緊握著她的手,用略帶埋怨的口氣說:「怎麼老不來看我?叫我好想。」

  「我也常常想念翁主。只是我爹回來了,家里又少了個人,雜務多了些,分不開身來看翁主。」

  「少了個人,什麼人?是那衛媼死了——」

  「喔!」琴子歉意地笑著,「是我冒失了,好端端地咒她。這該賞她些什麼?」她沉吟了一下,欣然又說:「有了!有淮南王府送來的吳棉,又暖又輕,最宜於年長的人,給衛媼一些,也送些與倉公。」

  提到父親,緹縈心里難過。口中道謝,眼中的憂鬱卻滿不過琴子。

  「緹縈,你有心事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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