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
四七


  怎麼說呢?連琴子都似乎不十分清楚。陽虛侯一向不准家屬顧問政務,所以對於楊定的突然來到陽虛,她還是等緹縈去了才知道的。當然就為緹縈,她也得違反她父親的禁令,去打聽一番,只是整個案子,只有內史一個人明白,而內史又在行館陪著楊寬,直到黃昏才能見面。

  見是見到了,據緹縈看,琴子多半是碰了一個釘子,「翁主一回來,臉色很難看。」緹縈告訴衛媼,「她跟我說:內史勸她別多問。內史又說:這件案子很麻煩,牽涉君侯在內,只好聽上面處置。」

  一聽這話,衛媼暗暗吃驚!她也懂得些法律條例,若是陽虛侯牽涉在內,即使不是公然讓他回避,為了避嫌疑,他也不便說話,就肯說話,力量也有限了!

  這,怎麼辦?陽虛侯是唯一的靠山,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。而這座靠山,現在竟是靠不住的。

  「阿媼!你聽聽翁主的話,這不急死人嗎?」說道,緹縈鼻子里發出息率的聲響。

  衛媼一聽這聲音,火氣就來了,暴喝一聲:「不許哭!」

  緹縈嚇得哆嗦,眼淚自然也止住了。只是悽楚的臉色以外,又加上畏怯的神情,那樣子越發不中看。

  「光會哭有什麼用?」衛媼還在數落她,「這麼大的人,也該懂事了,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有了禍事要想辦法應付。不能幫我的忙,反哭得人心煩,你自己想想呢?」

  話是責備得不錯,而緹縈卻愈感委屈,只是也有些羞慚——動輒啼哭,像個小兒,這樣想著舉起手背,抹掉眼角的淚水,鼻子里哼了兩下,翹起嘴不響。

  衛媼罵過了,心里也好過些了,自然而然地又疼她了,「吃了飯沒有?」她和顏悅色地問。

  「吃不下。」

  「吃不下也得吃一點。現在最要緊的是身子,多少大事要辦,全靠身子健旺。走!」衛媼拖著她的手說,「我熬著一瓦缶的羊肉湯,且先吃飽了,我還有話跟你說。」

  最後這句話,算是把緹縈的興致鼓了起來,跟著她一起到了廚下,熱爐子上坐著一個瓦缶,揭開蓋子,立即冒出極其濃郁的羊肉香味。衛媼撇開面上的浮油,盛出兩碗來,有做現成的胡餅,撕碎了往湯里泡。

  「阿媼!」緹縈撕著餅就問了,「你說有話告訴我,快說吧!」

  「你先吃!等我好好想一想。」淳于意愛吃燒羊肉,緹縈就愛喝熬得極濃的羊肉湯。這一瓦缶的肉湯,夠了火候,極其清醇,但是緹縈卻是毫無食欲,特別是那泡脹了的餅,一看就飽了。只是深知衛媼的心思,為了安慰她,勉強吃了小半碗,覺得食物梗著喉頭,極不舒眼,惟有擱著。

  再看衛媼,倒是安閒不迫地在吃,但顯然地,她是食而不知其味,兩眼望著空中,想得出神了。緹縈不敢擾亂她的思路,耐著性子,靜靜等著。

  好了,等把一碗餅吃完,她才轉臉看見緹縈,又看到那剩了大半碗的餅,問道:「只吃這麼一點?」

  「實在吃不下。」緹縈強笑著搖一搖頭。衛媼停了停,歎口氣說:「你這樣子沉不住氣可不好。辦不了大事!」

  「誰說?」緹縈大聲地說,極力做出有擔當的樣子。

  衛媼不跟她辯,換了個話題:「你可知道,你父親不許你跟著到長安。」

  這一說,緹縈就急了:「不!不!我一定要去!」

  「你怎麼去法?」

  「咦!」緹縈心想,話風不對啊!衛媼原來已答應伴她一起同行的。而且若無衛媼,就到了長安,又有什麼用處?現在看樣子,衛媼改了主意,是翻悔了!想到這里,她不覺氣憤,現於顏色:「阿媼,你不能說了話不算!你不能騙我!」

  那神氣叫人好笑,倘在平日,衛媼一定會逗著她開開心,此時卻無這份閒心情,「你別著急!」衛媼從容答道,「說你沉不住氣,你還不服氣,我話還沒有完,你就跟我翻臉了!」

  最後那句話,說得緹縈好生不安,氣急敗壞地辯白:「沒有,沒有,我哪里跟你翻臉了?」

  「好,好,沒有,沒有。別鬧!」

  「那麼,到長安去怎麼說呢?」

  「原來我覺得你父親的話不錯,不能去!此刻想想,又改了主意——」

  主意的改變,在聽了緹縈的話以後。衛媼不明白內史所說的,這件案子怎會把陽虛侯牽涉在內,但細想一想,果真牽涉在內,也不是件壞事。同涉一案,當然得到同樣的結果,不會一個有罪,一個無事,陽虛侯要洗刷自己,最徹底、最簡單的一策,就是把淳于意洗刷出來。因為案中主要人物尚且無罪,自然就無所謂牽涉到什麼人了!

  由於這個想法,衛媼覺得長安之行,倒是有用的。在京城打聽案情,見機行事,叫緹縈纏住了陽虛侯,好歹要想個保得彼此平安無事的辦法出來。

  但誠如淳于意所說,「一老一少,又是女流,處處不便」,此去必須有個男子漢陪伴照料。她剛才一直在思索的,就是要找這一個陪伴照料的人。

  「我們要找這麼一個人,才能到得了長安,到了長安也才有用。」衛媼不慌不忙地說,「第一、要是一個熟人,一個陌生男子漢,同行上路,我不放心,你父親更不放心。第二、要是一個好人,此去跟著解差走,身不由己,極其辛苦,要是好人,才肯刻刻當心,處處搶先。第三、要是一個能幹人,弄個笨貨,既不會察言觀色,又不會說話應酬,要他何用?長安八街九陌十二橋,一百多閭里,沒有見過世面的,還迷了路呢!你想想看,哪來這麼個人?」

  緹縈想到一個。但心念一動,自己覺得毫無意味。這時候怎麼還會想到「這一個人」呢?於是胡亂地想著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,好叫她自己把這個人的影子拋掉。

  「有阿文在這里就好了!」

  緹縈不願想這個人,偏偏衛媼說的就是這個人,「你提他幹什麼?」緹縈不耐煩地回了一句。

  「那就只有這一個人了!」

  「誰?」

  「你三姊夫。」

  「不錯,不錯!」緹縈高興了,「三姊夫是『熟人』、『好人』、也是『能幹人』,跟你說的,完全符合。」

  「就有一樣,你三姊夫的身子太弱了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