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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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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森坦然不辭地受了朱文的禮。然後用鄭重告誡的語氣說道:「老弟,你在我這里,就是半個主人。這幾位好朋友,你替我奉陪務必盡興!」 朱文心知這是周森有意抬舉,若作客套,反不得體,便即欣然允諾:「遵前輩吩咐。」 於是周森肅客入門,穿過西廂門塾,便是一個極大的院落。沿著正中南道,走到一個雕刻得非常精緻的白石日規面前,周森疾趨數步,先上東階,迎候楊寬,引入廳堂。朱文不甚懂得這些禮節,但吏役不便與長官共處一堂作客,他是知道的,因而有所躊躇。就這時,艾全輕輕拉了他一把,轉臉看時,大家都站定了。 有個周森門下的賓客,真正在代表主人,含笑揚手,說一聲:「嘉賓請隨我來!」東廡盡頭,另有一道雖設不關的門,進門繞過一道曲廊,兩重院落,再穿越一座假山,豁然開朗,別有天地。 那是臨水而築的一座敞廳。時正薄暮,而廳上已是燈火輝煌,只見有個青衣老媼,合掌一擊,立刻由廳內擁出一群侍女。此時還不辨妍媸老少,只是那五色繽紛、映光生輝的衣飾,就已讓艾全和他的同事,目眩神迷了。 有那未曾見過世面的,不免停步躊躇;也有那喜心翻倒的,欲待奔上前去。朱文冷眼看得好笑,艾全卻大為皺眉,一手一個拉住了失態的同事,重重咳嗽一聲,作為警告。 等他們出西階而上,那青衣老媼,率領著十餘名樂伎,一起下拜迎接。客人們有的長揖,有的屈膝,也有迎上數步,伸手去扶的。禮節參差,亂成一片。好在這些樂伎,見慣了這類江湖上不中繩墨的「嘉賓」,絲毫不以為異。等拜罷起身,一個個含笑斜睨,搔首弄姿,越發招惹得那幾個獄吏,舉止顛倒,魂不守舍似的。 艾全看看無法,對朱文苦笑道:「煩你跟主家招呼,我這班弟兄都是不慣拘束的。失禮之處,不要見笑。而請主家也不必多禮,反倒兩便。」 「對,對!」朱文深表贊成,「我去說!」 於是朱文跟代表周森來招待的那人通了姓名,他姓劉,朱文便稱他「劉公」,隨即把艾全的意思,很委婉地轉告了他。 「道命,遵命!」劉公一疊連聲地答應,「奉屈諸公盡一夕之歡,原該免了那些繁文褥節,才能盡興。」 劉公說完,向青衣老媼做個手勢。於是滿園蝴蝶紛飛似的,樂伎們一擁而上,亂轟轟簇擁著客人上堂,堂上早已排好席位,東向賓位六席。西向主位兩席。重重錦衤因,十分華麗。艾全坐了賓位首席。最末一席,原該屬於朱文,但因周森有話交代,朱文要表示關係不同、特地與劉公在主位相陪。只是不管是賓位還是主位,每席都有兩名樂伎,在後陪侍的。等不得坐定寒暄,就拉著她們的手在調笑了。因此,嘈嘈切切,好久靜不下來。 「我看行酒吧!」朱文向劉公悄悄耳語。 「是!」劉公答應著,向侍立在堂下的青衣老媼遞了個眼色。 不多一會,便有一班垂髫侍女,捧著食案,排隊上堂。樂伎幫著安箸斟酒,等略略停當。劉公與朱文雙雙捧酒,舉手示敬,一飲而盡以後,劉公才開口說話。 「遵艾公的吩咐,不作客套。各位在此,如在府上,務請盡歡。」 「多謝,多謝!」艾全代表發言,回敬了一爵酒。 於是其餘四個也都舉爵就口,灑還未幹,雪白的手腕已伸了過來,準備再斟。有人趁勢捉著手腕親吻,第一個開頭,第二個學樣,霎時間嬌笑滿堂,酒肴狼藉,自然而然地脫略形跡了。 主位的兩人,自然比較文靜。但朱文到底也還是客,他身後的一個綠衣樂伎,殷勤相勸,笑著問道:「郎君尊姓?」 「我姓朱。你呢,叫什麼名字?」 「我叫雙螺。」 「好名字!」朱文笑道,「不過我不懂。」 雙螺嫣然一笑,頰上兩個極深的酒渦。這下朱文懂了她的名字。 於是朱文笑道:「想來你的酒量很好。」 「凡有初見的嘉賓,莫不如此說。」雙螺伸出尖尖的食指,點著她的酒渦答道:「其實,我是徒有其名。」 朱文看她婉孌可喜,而且語言不俗,大為欣賞,心里在想,若能有她與緹縈作伴,這迢迢旅途,緹縈就決不會再感寂寞,心情愉快,她的脾氣當然也就不再會那樣喜怒莫測了。 這樣默默在想,自然便無視於眼前的任何人。雙螺受過嚴格的教導,她緊記住的責任,就是要為她所侍奉的賓客破愁解悶,這時看到朱文的神態,自要有所酬勸。 「朱公子!」她輕輕喊了一聲。 自出生以來,朱文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加以這樣的尊稱。一時倒怔怔地,有些怯於答應。 「怎的?」雙螺的眼中,似惶恐、似委屈,「我哪里得罪了你?你惱我,不理我!」 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裝得極像,朱文大為抱歉,趕緊辨白:「沒有的話,我為何惱你?你太多心了!」 「真的,你沒有惱我?」她依然微書著眉,不信似的問。 「自然是真的。我真不知道你這話從何而來?」 於是,雙螺的眉眼慢慢舒展了。仿佛是一步一步想明白了似的,「你得幹了這一爵,」她雙手捧酒,奉向朱文:「我才相信你不是惱我!」 「此又何難!」朱文一仰頭,把酒幹了。 「謝謝你!朱公子。」她笑道說。笑得極甜,一面又替他斟酒。 「原來你不過要我飲酒!」朱文也笑道,「何必費那麼大的事來騙我?」 「騙你?我不敢!」她低首斂眉。微微搖頭,長長的耳環晃蕩,別有一種嫵媚之致。 朱文有些心蕩了,湊過臉去。親著她的雙頰。舉爵就口,只淺飲少許,便有醺然之意。 雙螺讓他親了一會,悄悄在他耳邊說道:「你也別冷落了我姊姊!」 朱文這才想起,另一面還有個人,隨即轉臉去看。那一個年紀是要比雙螺大些,穿著月白色紅花的繡襦,正含笑迎著朱文的視線。 「雙螺說你是她姊姊,你怎的沒有酒渦?」朱文摸著她的臉說。 「這里都是姊妹相稱。我們不是親姊妹,但也差不多。」 「怪不得雙螺那樣關顧你。你叫什麼名字?」 「我叫燕支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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