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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四


  又是個:「為什麼呢?」

  朱文自有道理,師父是罪犯的待遇,許多地方看了會叫人傷心。他在想,楊寬既已受了周森的請托,一切便都好商量。他準備在午前設法去疏通一下,先要換了那赭色罪衣,然後再換間比較好的屋子,也應該略略有些必須的家具陳設。倘或孤孤單單一間空屋,鋪些草就算寢席,這樣子緹縈看了會大哭一場,倒不如不叫她去見的好,但是,這番為她打算的意思,卻不便說明,此外又別無托詞,一時愣在那里,似乎他個人有難言之隱似的。

  衛媼不忍朱文受窘,便勸緹縈:「就下午吧!阿文這幾天也累了,你就讓他好好睡一覺。」

  這是個很好的理由,緹縈接受了,並且安排她自己在上午的工作:「阿媼,我跟你早些起來,做些爹爹愛吃的肴果,下午帶去。」

  「好吧!」衛媼看一看天色,向朱文揮揮手:「快睡去!」

  於是朱文走了,回到亭樓一看,只有艾全一個在打盹。不但楊寬,連那些獄吏都在周家作通夜之飲了,他也不去管他們。隨便找個地方,和衣睡下。

  等一覺醒來,紅日已上高牆,隱隱馬車聲喧,迎出去一看,是周家派來的兩個僮僕,兩輛車子。

  「朱公子!」周家的僮僕,下了馬向他躬身說道:「奉家主之命,特為把她護送了來!」

  說著把手一指,車帷掀處,麗人露面,自然是燕支。

  朱文定睛看去,燕支的容顏神態,與昨夜所見,似乎大不相同,不僅僅膚白於雪,骨肉亭勻,那春風滿面,眉梢眼角所洋溢的喜氣,別有一種惹人遐思的媚態,這在緹縈臉上固然找不到,就是已成婦人的三姊,也從無這樣的風韻。

  當他還在凝視時,燕支已下了車,婀娜數步,盈盈了拜,朱文未曾料到她在門外路旁,就行此大禮。而且他也不慣于應付這樣謙卑的禮節,所以一時大窘,只連聲阻止:「別弄髒了你的衣服,起來,起來!」

  燕支站起身來,含著恭敬而愉快的笑容說道:「朱公子,請容我拜見緹姑,主人遣我出門時,特意叮囑的。」

  「喔,好!」朱文這樣答應著,對周家兩名僮僕說道:「都進來坐。」

  說完,他也顧不得他們了!想起一件事,先要跟衛媼商議,卻不知她在不在?所以匆匆入內,幸好衛媼正從小院出來,要去備辦食料,兩人迎個正著,朱文略略一說究竟,然後問道:「要不要發賞?」

  「當然要啊!還不能少。」

  「我可一時拿不出來。」朱文老實回答。

  「我有。」說完,衛媼掉身走。

  這下,朱文如釋重負,站在院子門口招呼著。等車子拉了進來,周家兩個僮僕卸下行李,都是簇新的妝奩,自是周森所贈。

  一切都是衛媼料理,打發了周家僮僕,把燕支引入室內。因為剛剛起身一直未曾露面的緹縈,剛好妝罷,迎上前來,不容燕支下拜,便執著她的手,吃吃地笑了起來。

  「我叫燕支,緹姑,我家主人特想要我傳話,說緹姑大孝,他十分敬佩。」

  「喔,謝謝你家主人。」緹縈收斂了嬉笑,莊容答道:「我都聽說了,對你家主人的雲天高誼,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示感激。」

  「好說,好說!」燕支停了一下,提到自己,「以後要請緹姑多照應我。」這話緹縈便不知道如何回答了?遇到這種情形,她必是求援于衛媼,所以手一指問道:「你見過了吧?我家阿媼!」

  「喔,阿媼!」燕支看出衛媼的身份特殊,跟著緹縈這樣喊了一聲。

  於是彼此又重新見了禮,坐下來細談,雖是初見,卻都預有所知,朱文不肯抹煞周森對燕支的本意,細細地把昨夜密談的內容,都告訴了她。

  燕支如夢方醒,感激涕零,但是,她卻不便多說什麼,於是朱文表明了態度,「燕支!」他很鄭重地說:「我們都在客邊,不便留你,我今天就找車,送你回關中。只是路上無人照應,你自己當心。」

  燕支所希望的,就是朱文能明確表示,容她自由。至於何時回到關中,並不要緊,既然他們也到長安,何不就一路同行呢?

  無論是為了表示一家人一樣的休戚與共。或者就事論事,求取方便與照應,都應該跟著他們一路走,只怕她自己千肯萬願,人家另有原因,不肯攜帶她,因此燕支提出她的要求時,態度格外謙恭,言語分外親熱,這樣,且不說衛媼,緹縈先就滿口應承。

  事已如此!朱文原有顧忌,認為燕支不宜為緹縈作伴,此刻也只好不管了,但一路而來,凡多都由衛媼作主。所以他向緹縈做個眼色,意思是提醒她、得要取得衛媼的同意。

  緹縈會意,笑著對燕支說道:「我是巴不得有個人跟我在一起,不過,你得問一問阿媼。」

  「不要問,」衛媼接口說道:「出門在外,原要互相幫助,將來說不定,我們也有求人的時候。」

  「那好,」緹縈愉快地說,「我們一路至長安,就不寂寞了。」

  「你怎知道人家也到長安。」衛媼說了這一句,轉臉來問燕支:「請問府上何處?」

  「我家住在陽盛,不過——」燕支無端紅了臉:「拙夫家住長安,據說他家房屋還不小。」

  這樣回答,似乎已瞭解衛媼的心意……確是這樣,衛媼問她家住何處是有用意的。得到這樣的回答,非常滿意,笑著跟朱文點一點頭。彼此默契於心了。

  緹縈卻不明白,她沒有那麼多的人情閱歷,想不到此,而且她也沒那麼多心思放在這上面,只覺得有了意外而來的一個新伴侶,是件極可喜的事。

  「閒話少說,分頭去幹各人的事吧!」朱文站起身來,「我去看一看官差回來了沒有?」

  「你請吧!」緹縈笑道:「此刻,這里用不著你,別忘了,午後來陪我去看爹爹。」

  朱文點一點頭,逕自離去。接著,衛媼要去備辦食料,也告罪辭去,屋中只剩下她們兩個人。緹縈問長問短,顯得十分親熱。

  彼此說了身世,頗有同病相憐之感,燕支自然世故得多,極力安慰緹縈,話越說越多,轉眼之間,已到了正午。

  這時緹縈才想起衛媼,自責地笑道:「你看,我竟忘了我還有事。」

  「可容得插手?」

  「怎麼不能。」緹縈站起身說:「阿媼不知在廚下忙得怎麼樣呢?我得去看一看。」

  「我陪緹姑一起去。」

  「喔!我又想起一件事。」緹縈斂去笑容,正色說道:「日長天久,朝夕在一起。大家用名字稱呼好了。」

  「不敢。」燕支笑道:「叫你緹姑不也很方便嗎?」

  緹縈是個爽快人,只得由她。兩個人到了廚下,已是諸事妥貼,衛媼替淳于意做的菜,都是幹炙的,一則不容易腐敗,再則便於攜帶,此時也都料理停當了。

  於是一起吃了午飯,收拾停當。緹縈著意修飾了一番,換好衣服,等待朱文來陪她去看父親,等人的時光本來最難消磨,幸好有燕支在,而衛媼又一向健談,乍逢生客,便如家人,身世見聞,有許多閒談的材料使緹縈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,反倒把正經大事丟在腦後了。

  看到日色偏西,方見朱文滿頭大汗地奔了進來。這時緹縈才想起父親。自笑荒唐,自然也不會再去怪朱文何以遲延到此刻才來!

  「好了!」朱文如釋重負地說:「一切都說妥了。」

  「謝謝你!」緹縈嫵媚地笑著,「還得勞駕你——藥囊太重,我拿不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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