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高陽 > 緹縈 | 上頁 下頁 |
| 九九 |
|
|
|
睡了起來,心境又自不同了!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去看去想,盤算了一會,頭頭是道。心里浮起這樣一個想法:路窄的好處,至少不會迷失方向,全力去走就是。只要走通,路窄何妨? 於是,他立刻去找到劉端,很率直地表示,「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」,那些司法官員和獄吏的花樣極多,錢用足了尺寸,他們一定會有辦法替出錢的人脫罪消災。 劉端受了朱文的鼓舞,同意他的見解,放棄了自己的做法——對於廷尉衙門官員和獄吏的疏通,劉端原來準備以交情為憑藉,輔以必要的「人情」,此刻的做法要改過來了,「天大的官司,地下的銀子」,再加上平素的交情,應該是事無不辦的了。 「那麼,你我得要商量一個數目。」劉端談得更具體了,「雖說只要事成,任憑索價,但究竟也要能力所逮才行。」 「是的。」朱文想了想說,「我手里已有的那些東西,你已知道了。此外周森周前輩,極其慷慨,曾有願盡力資助的許諾。等石風來了,總還可籌措若干。倘再不足,陽虛侯亦不會袖手不問,只是他在這幾天內,便當整裝歸國,若有所求,須早日開口。」 朱文一面說,劉端「嗯,嗯」地不斷應著,等聽完,他站起身來說:「我已知梗概。事不宜遲,此刻就去走一趟。到晚來聽信吧!」 「多謝,多謝!」朱文長揖到地,「我只等你一句話,明日便迎了上去,把『東西』取了來。」 就這樣說定了,劉端自去辦事。朱文自此刻到晚上,無一事可做。忽然想到,何不趁早去求教邵哲?事情應可樂觀,不至於要另覓第三條路,但未雨綢緞,先有個底子在腹中,有備無患,豈不甚好?這樣想停當了,隨即到廄中把那匹黑馬牽了出來,配了鞍子,出店上馬,沿著滿栽楊柳的禦溝,緩緩而行。一路春風駱蕩,柳絲拂面,朱文覺得渾身皆是軟綿綿、輕飄飄,如中酒微醺的那種感覺。 這不正是郊遊的天氣嗎?朱文這樣在心里自問,頓生無窮的感慨。放眼望去,紫陌紅塵,香車寶馬,盛世的富庶,都在京城的繁華中表露。聖主在上,人夀年豐,本來每一個安分守己的人,都應該過的是快快活活的日子,偏偏有那些私心自用的人,憑空生出多少事故,害得好人亦無好日子過,實在可恨! 當然,這是朱文想到了自己的境遇,才有此憤慨。如果此刻不是心里存著師父的大事,以輕鬆的心情,隨遇而安,則面對著這一片陽春煙景,盡不妨款段策騎,從容瀏覽。人生貴乎適意,這就是最好的日子——可惜都害在齊國太傅手里! 懷著滿腔的抑鬱不快,朱文無心再觀賞沿途的風景。出了城,人煙漸稀,便一叩馬腹,疾馳而去。無多片刻,到了邵家瓜園的竹籬笆外。 「青子,青子!」朱文就在馬上大叫。 青子聞聲從屋里走了出來,一見朱文,高興地喊道:「朱叔叔!」等開了門,又好奇地問道:「你昨天騎的不是黑馬?」 「對了!昨晚上,一位貴人送我的———比我原來那匹馬好得多。」 「我看得出來。你的馬不能系在外面——好馬有人偷,你把它牽進來!」 「你不怕它踏壞你的瓜?」朱文笑著問說,一面下了馬。 「你把它拴住,我就不怕了。」 「對!」朱文笑著摸摸她的臉,「你最有辦法。」 正在系馬的時候,邵哲出現了,不衫不履,著一條犢鼻褲,披一件舊緼袍,穿一雙草拖鞋,手里捏一卷書,瀟瀟灑灑走了來。 朱文趕緊叫了聲:「邵公!」還要行禮時,讓邵哲止住了。 「你這匹馬英駿得很!何時借我一馳騁?」 「邵公看得中意,便留下好了!」 「不,不!君子不奪人所好,而且我也沒有養馬的閒工夫——不過,我會相馬,也懂餵養。幾時閑了,可以教給你。」邵哲回頭又說:「青子,去取領臥席來,我與你朱叔叔在大樹下坐。」 青子答應著去了。不一會領著一名婢女,取來臥席、靠枕、酒果,還有朱文所愛的甜瓜,在一株亭亭華蓋的大樹下鋪擺妥當。兩個人坐下來飲酒聊天。 「邵公!」朱文先問病,指著他的左足說:「今日如何?」 「很好,很好!昨夜、今晨都服了你的藥。頗有效驗。」邵哲問到朱文的事:「可曾見了貴人?有何佳音?」 「誠如公言:難!難!」朱文把昨夜在陽虛邸的情形,以及這天上午與劉端所決定的一切,都告訴了他。 「劉端,我亦知其人。是個好朋友!」 「是的!」朱文點點頭說:「但實不相瞞,我並未把全部希望寄託在劉公身上。為日無多,凡有路子,都預作部署。邵公,你許我走投無路時,『另有辦法好想』,可得聞乎?」 邵哲很快地答道:「尚不到時候!」 朱文頗為失望,雖不到時候,先提出來研究研究,不更妥當嗎? 「不是我故弄玄虛。早說了無用,而且也許會妨礙你此刻的努力。」邵哲喝了口酒,又說,「你此刻必須盡力,希望你成功。我的辦法才有些用。」 他不承認故弄玄虛,在朱文聽來,他後面那段話就玄得很!仔細參詳了一會,略略有些明白,他的第三條路與自己所走的兩條路,必是矛盾而衝突,所以一方失敗,另一方可以成功,照此說來,他有一句話不能不問。 「邵公,你的意思是,我這方面越失敗,你那個辦法越能成功,可是這樣?」 「也可以這麼說。」邵哲搖搖手,「奉勸你此刻不必去分心,盡力幹你自己的,希望你成功。我那個辦法是萬不得已的下策。」 這一說,朱文心里又有些嘀咕不安,但再問亦是徒然。只是記取劉端的教訓,往實處去想,強抑愁懷。 「我對令師,久已仰慕。只是對他的平生,所知甚淺。今日多暇,你不妨說些聽聽。」 一提到師父的生平,朱文頗有驕傲的感覺,心情也覺得開朗了。 於是朱文從淳于意任齊國太倉令如何清廉談起,講到他對醫學的興趣,以及如何從師,如何辭官,然後說了他的許多妙手回春的神奇故事。淳于意的生平,本來多彩多姿,加上朱文著意渲染,因此把個一向偏好奇聞異事的邵哲,聽得眉飛色舞,連浮數白。 「啊!原來『倉公』的稱呼是這麼來的!」邵哲肅然起敬地說,「照此看來,倉公不為良醫,亦可為良相。清明如此,如倉公其人,必不能令其受屈!否則,何以勸善?」 「這全仗正直熱心,如邵公你這樣的君子,鼎力維護!」朱文欣慰而感激地說。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